“水姑娘,水姑娘……”徐市連喚了數聲,水柔才緩緩轉過身來。那原本清澈冷靜的雙眸,此時竟朦朧一片,清麗如雪的臉龐上全是淚水。
“水姑娘,你……沒事吧……”
水柔並不答話,隻是直盯著他,臉上的神情複雜之極。正盯得徐市發毛時,她突然一笑,那笑容卻是說不出的淒苦:“你知道我是哪裏人嗎?”
“水姑娘,你不是清溪峒的人麼?”
水柔搖了搖頭道:“我不是。我的家在落日寨。”伸手遙指遠方:“就是那裏了。”
徐市注目遠眺,才看見下麵的峽穀深處,有一大片空地與眾不同。空地周圍的林木都十分茂盛,翠綠一片。那裏顏色卻有些發黑發暗,林木也是稀疏矮小,顯然年頭尚短。間或有殘存的竹樓和圍欄的痕跡掩映其間,隱約可辨。
徐市識得。當日他與高漸離亡命故趙,那秦軍肆虐所過,赤地千裏,城郭村鎮,時有人煙絕盡,化為焦土者,便是這般景象!
他望著伊人淚眼,訥訥無言,心中已猜出了答案。
“你知道現在苗族有九峒十二寨,三位大祭祀。卻不知十年之前,苗疆本來還有一座落日寨,大祭祀也不是三位,而是四位。第四位大祭祀,掌管的是苗人賴以生存的狩獵,便是落日寨的水心長老,也是……我的爺爺。”
“落日寨是最接近神木山的寨子。在祝融大神的庇佑下,我們族中風調雨順,生活寧靜安樂。我阿爸是箭術高超的勇士,阿媽美麗善良,爺爺受人尊崇。我們一家人本來快快樂樂,無憂無慮的生活。可是我六歲那年,突然來了一群秦人包圍了寨子,要我們交出族中聖物。族人們不肯,都被殺死了。隻有我一個人被爺爺藏在地洞裏活了下來。徐市,我真的不明白,你們大周土地無邊無際,要什麼有什麼,為什麼還要來搶奪我們的聖物呢?難道因為你們是大族,就可以隨意的欺侮弱小嗎?”
徐市輕輕歎息:“水柔姑娘,那是秦人,跟我們其他國的人不一樣的。”
“不,都一樣的。以前的楚人,也總是欺壓我們,強迫我們納貢,搶奪我們的獵物,金銀和女人。徐市,我小時候聽爺爺說,我們都是女媧大神的後代,我們的祖先炎帝,曾經帶著大部分族人加入華夏族。我們本來就是相同的血脈啊!為什麼要殺我的族人,為什麼要燒我們的寨子,為什麼?為什麼?”
水柔無助地靠在徐市肩上,痛哭不已。這個一向堅強冷漠的女勇士,終究隻是個身世淒慘的十六歲的女孩子而已。徐市輕扶著她的肩膀,心中湧起陣陣憐惜。紛爭戰亂,自古不斷。豈止是對邊疆小族,便是華夏族自己,這千百年來,烽火何時熄滅過?有時候,為了爭奪一分的利益,往往雙方最後付出十分的代價。但是號稱萬物之靈的人類,就糾纏在這個泥潭中,醒不過來。
為什麼?誰又知道是為什麼!或許女媧大神造人之時,就給人添加了好戰的本性。或許天神也管不得人類的貪欲。或許人類隻是老天的棋子。或許天災,本就是人禍!這一切一切,誰說的清呢?
少年徐市,不再單純地憧憬那種縱情江湖快意恩仇的遊俠生活,而第一次從天下萬物的角度來審視人間。他不曾察覺的是,太公傳授的所謂“太乙劍訣”,正悄悄地隨著他的感悟,自行運轉開來……
夕陽灑滿山穀,給大地披上了一層金色的外衣。除了,那片依然暗淡,荒蕪的廢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