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樓裏一片寂靜。徐市低頭沉思著走進門來,突聽一個聲音問道:“你見過長老了?”
徐市借著白茫茫的月光細看,角落裏有個身影半倚半靠在牆邊,正托著腮幫盯著他,卻是吃飯時甩手而去的水柔。不由驚訝道:“咦?你,你怎麼在這裏?”
水柔看著他呆傻模樣,又好氣又好笑地道:“咦?這是我家,我為什麼不能在這裏?”
徐市方才想起人家乃是此間主人,鳩占鵲巢是自己兩人才對。頓時紅了臉道:“對不起,我這就出去。”
水柔奇怪道:“出去?這麼晚了,你要去哪裏?”
徐市道:“我到外麵去睡。你我孤男寡女,同處一室,實在是……不怎麼方便。”
原來自周公製禮,曆經數位先賢修整,華夏禮儀已經日臻完善。所謂禮儀之大謂之夏,服章之美謂之華。雖不像後世禮教那般森然嚴厲,也已經頗講求男女之防,君子操守。
徐市暗忖,石頭心智不全,也就罷了。自己一個年輕男子,若是跟水柔在同一間屋子過夜,委實太過失禮。隻好到外麵去將就一宿。南疆氣候濕熱,此時雖然尚是春末夏初的時節,除了蚊蟲吵人,倒也沒甚麼涼意。
水柔直起身子道:“你們周人就是那麼多麻煩規矩!我苗族沒有那些說辭,你快進屋去睡罷!”
徐市搖頭道:“那我也不能去。聖人雲,君子不欺暗室。我還是去外麵睡。”
水柔沒聽明白,問道:“什麼菌子不齊?”
徐市耐心解釋道:“不是菌子,是君子!意思就是大丈夫不能因為沒有人知道就違背禮儀。”
水柔臉上一紅,有些薄怒地道:“你又仗著有學識問跑來笑話人了麼?挺簡單的意思非要說得人聽不懂,有什麼了不起的麼?”坐著罵不十分盡興,幹脆站起來,兩手叉腰道:“我不管!你以為我是怕你在外麵受涼?才不是哩!我是怕敗壞了我們苗族的名聲!若是被族人知道我把客人趕到外麵去睡覺,非罵我不可。真要依我的意,把你們這些可恨的周人全扔出去喂了蚊子山蝗才好呢!”
小丫頭日間被徐市笑話不識字,很是傷了自尊。這一股火氣憋到現在,正愁找不到個宣泄口。可不巧徐市就滿嘴轉文地送上門來。雌威大發之下,有火燒千裏之勢。清脆如冰的嗓音,夾雜著南疆的口音,難為她罵起人來抑揚宛轉,竟是恁般地……好聽悅耳!
徐市話一出口便暗叫糟糕,果然被水柔抓住話頭,一頓夾七夾八,哪裏還找得著門?乖乖俯首貼耳,走進裏屋去。水柔原來用獸皮鋪就的香塌已經被石頭寶兒兩個家夥毫不客氣地占據,石頭的大呼嚕震的整間竹樓簌簌發抖。不過女主人早在旁邊為他另收拾了休息的地方。一塊幹淨的細麻布,下麵鋪著厚厚的茅草。那茅草提前用火烤過,又幹鬆又暖和。徐市連日來風餐露宿,此時仿佛身在雲端上一般,舒服得全身三百六十個毛孔都要打開了。
正待睡去,突然隱約想起方才進屋時,看見水柔好象就躺在地上,沒有什麼鋪蓋。印象卻不甚深刻,到底是有還沒有?總也想不清楚,這心就不塌實起來。疑惑了許久,躡手躡腳地爬起來,想要偷偷到水柔身邊去察看清楚。哪知道還沒摸到跟前,小姑娘已經猛地坐起身來,道:“你要幹什麼?剛才還大言不慚地自稱菌子,轉眼就不懷好意地摸過來。你找打麼?”
徐市大汗淋漓!見姑娘滿臉鄙夷加殺氣,已經把袖子擼起來了,急忙道:“水姑娘,我是想看看你睡覺……不是,我不是想看你睡……唉,你誤會了!我沒有惡意,隻是來看看你身下有沒有鋪墊,你是不是睡在地上了?”
水柔聽了一愣,想了想,知道自己錯怪了對方。心中大為窘迫。紅著臉低聲道:“我有的。你不用管了,快去睡覺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