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條路
李大孬主意既定,當下持刀在手,一彎腰,一低頭,如兔子一樣向前躥去,越過身前的幾個人,迅速逼近了防暴警察。
眾人見李大孬身形敏捷,不由大聲叫好。在叫好聲中,李大孬信心大增,有意賣弄一下他的矯健身姿——用力一躍,跳到了半空,手中彈簧刀高高舉起,以大鵬展翅的雄姿,如餓虎撲食一樣,朝防暴警察淩空撲去!
“好!”
人群猛然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在掌聲中,李大孬滿麵紅光,目露凶光,惡狠狠地舉起了手中的刀,要朝防暴警察當胸刺去。如果此時慢鏡頭回放的話,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臉上的凶殘和得意,也許他一輩子從來沒有如現在一樣引人注目。
■的一聲,就如誰憑空扔進人群中一個鞭炮一樣,聲音在鬧哄哄的人聲鼎沸之中並不格外響亮,甚至有不少人壓根就沒有聽到。但聲音一響,半空中的李大孬就如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樣,身子猛然一滯,仿佛半空中有一堵無形的牆壁,而他正一頭撞在牆壁上,前進之勢頓消,就如飛鳥從空中墜落一般,直直落地!
撲通一聲,李大孬重重地摔倒在地,生命的跡象在他身上迅速消失,再仔細一看,他的額頭正中有一個手指大小的洞口,正汩汩不停地向外湧出溫熱的鮮血。
“啊……”
人群嚇得四處逃散,如鳥獸散。
“殺人了!”
“警察開槍了!”
無數人狂呼亂叫,想要四處逃散,卻發現後路也被堵死了。
一人如從天而降一般出現在一輛警車的車頂上,大喊:“大家不要亂,我是市公安局副局長黃漢,按市委領導指示,這一次的聚眾鬧事事件,是一次有組織有預謀的黑社會團夥犯罪事件,是一次黑社會團夥試圖衝擊市委市政府的惡性事件。”
本來已經亂成一團的學生家長一聽他們的聚眾抗議被定性為黑社會團夥犯罪,又不怕了,都急了。也是,本來就是受害者,卻被當頭一盆髒水潑下成了黑社會犯罪團夥,孩子前程丟了不說,投資也泡了湯,最後還落了壞名聲,天下哪裏有這樣不講道理的事情?
群情激憤之下,紛紛擁上前去,要和黃漢理論一番。
眼見人群衝到了黃漢的麵前,黃漢鎮定自若,雙手叉腰:“剛才的黑社會團夥犯罪分子已經被當場擊斃,如果誰還敢繼續衝擊政府機關,就和他是一樣的下場!”
這句狠話如一根火柴,瞬間點燃了已經瀕臨失控的學生家長的情緒,話一說完,就從學生家長人群中飛來一隻皮鞋,朝黃漢的麵門呼嘯飛來。
黃漢身子一閃,飛起一腳,不偏不倚,一腳正中飛來的皮鞋,皮鞋被踢到一邊,這一手一下震驚了眾人。
黃漢哈哈一笑:“大家不要急,等我把話說完。如果誰敢再扔鞋,小心我一腳踢掉你的大牙。對,就是你,我看到你了。”
一邊說,他一邊跳下車頂,施施然來到人群之中,麵無懼色,淡然自若:“我可不是恐嚇你們,而是想明確地說明一個事實,誰動手,誰就是黑社會團夥犯罪分子。誰現在轉身出去,誰就是學生家長。”
“我們都是學生家長!”
“別以為就憑你一句話就想給我們定性,是不是學生家長,你說了不算!”
“就是,憑什麼你一句話我們就轉身出去,政府不給我們做主,不給我們一個說法,我們都不會走!”
“對,都不走!”
人群再次亂成一團,一個尖細的聲音在人群中響起:“別聽黃漢胡說八道,他就是一個大騙子!打他!”
“對,揍他,看他還敢不敢橫!”
“打呀!”
聚眾鬧事事件很容易失控的原因就在於人多,個人的情緒很容易失控,但往往會被現場的氣氛感染而失去理智。如果有別有用心的人煽風點火,出發點再好的請願也會出現不可預料的偏差,所以任何一個領導都怕出現群體事件,萬一失控,出現了流血衝突,最後鬧得沸沸揚揚,肯定會背一個處分。
這也是呼延傲博吃定了蔣雪鬆不敢硬來,所以才甘冒群體事件失控的風險,在幕後推動了這一次請願。雖說這一招陰險而歹毒,在拉蔣雪鬆下水的同時,也會將自己拖到水中,但由於進取學院的查封是在蔣雪鬆的主導之下,最後分擔責任的時候,蔣雪鬆要背大頭。
呼延傲博是鐵了心,寧肯殺敵一千自傷八百也要打敗蔣雪鬆,果然是一個狠角色。不過也不得不說,呼延傲博這一手確實殺傷力驚人,除非蔣雪鬆有萬全的準備,否則必敗無疑。
呼延傲博也是吃透了黃梁現在的局勢,摸透了蔣雪鬆的底牌。強力鎮壓?蔣雪鬆不敢!群體事件的主體是學生家長,來自各行各業,無法集中管理,而且大多數人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是家中的頂梁柱,稍有閃失,有可能是三個家庭的悲劇,事關重大,後果嚴重。蔣雪鬆在官場多年,不會想不到事情可能引發的一係列不可預料的連鎖反應。
許以重金的安撫是最好的解決方法,也是多年來政府解決群體事件時,所采取的最行之有效的一種。但這一次群體事件和以往大不相同,作為鄭天則或說進取學院融資事件的受害者,人數之多,金額之大,超出了想象。而且鄭天則死後的遺留資產去向不明,蔣雪鬆就算想妥協,想破財消災,關鍵是他也拿不出幾億元來補償學生家長。
更何況,財政大權掌握在呼延傲博手中,呼延傲博事早就將政府財務狀況做好了布置,蔣雪鬆就算口頭答應學生家長要補償他們的損失,也隻是畫餅充饑。而且現在學生家長的怒火積攢了多日,不可能聽了蔣雪鬆的口頭承諾就轉身走人,肯定要求蔣雪鬆當場解決。
退一萬步講,就算蔣雪鬆出麵,以市委書記的身份擔保每個學生家長都可以得到補償,學生家長也出人意料地相信了蔣雪鬆的承諾,陸續撤退,呼延傲博也準備好了後手,到時還會有人跳出來指責蔣雪鬆說話不算話,繼續鼓動學生家長不能上當受騙,不見到現金,絕不走人。
現金,對,就是現金,打死呼延傲博他也不相信蔣雪鬆真能拿出幾億的現金現場支付學生家長……總之,在他的精心設計下,這一次的群體事件,沒有順利收場的可能。此事,必將成為蔣雪鬆政治生涯中的滑鐵盧,必將在蔣雪鬆的政治生命中留下一個大大的汙點,讓黃梁成為蔣雪鬆的黃粱一夢。
可以說,呼延傲博精心為蔣雪鬆準備的黃梁最後一餐,確實難以下咽。蔣雪鬆不管是不是想咽下,都得咽下,而且咽下之後還得獨自品嚐苦果,難以消化,相信夠蔣雪鬆喝一壺了。
形勢如呼延傲博預料得一樣,一再失控,本來被冷楓激將之下失控的局麵剛剛才有所好轉,現在被黃漢一激,又麵臨了新一輪的失控。如果此時呼延傲博人在現場的話,他說不定會笑出聲來。
隻不過,就算呼延傲博在場,就算他笑出聲來,他的笑聲也會戛然而止,因為……黃漢拔出了手槍,衝天上連放三槍。
三槍拍案驚奇。
三槍過後,沒有一人敢再向前一步,黃漢見時機成熟,大喝一聲:“抓人!”
話一說完,數名防暴警察衝進了人群,一頓拳打腳踢,頓時放倒幾人抓住幾人。
人群再次大亂,有人高喊:“警察下毒手了,拚了!”
“拚了!”
一呼百應,剛剛沉靜下來的人群再次洶湧起來,甚至比上次還要猛烈,不少人開始動手砸車砸東西,也有人躲在人群中,手中拎著鐵棍,伺機出手。
“聽我說,大家都聽我說。”
正當眾人怒火衝天,拚了命也要和黃漢拚個你死我活時,身後傳來了一人的高喊聲:“我是市政府秘書長郭偉全,現在你們麵前有兩條路。一是向前衝,會被當成黑社會團夥犯罪分子;二是向後退,就是爭取正當利益的學生家長。向前衝的結果是坐牢,向後退的學生家長,可以當場領到補償金!”
如果說前麵幾句話並無新意,那麼最後一句話就直指人心,打動了在場的所有人——補償金?是呀,在孩子前途堪憂的前提下,能收回攢了一輩子的血汗錢,也算是莫大的安慰。
但……這事兒是真的,還是在騙人?
正在所有人還猶豫不決的時候,郭偉全又大聲說道:“從現在開始,前五十個學生家長不但可以當場領到補償金,市委市政府還可以負責解決孩子的就業問題,以五十名為限,先到先得……”
最後的大戲
話一說完,現場頓時出現了詭異的一幕——所有人都呆立當場,麵麵相覷,現場的氣氛壓抑而緊張,仿佛由剛才的熱火朝天瞬間進入了冰天雪地。
沉默,沉默就意味著動搖,意味著選擇,意味著如果誰搶先一步,誰就可以得到想好的一切,比如補償,比如孩子的前途……
隻不過所有人沒有邁開腳步的根本原因在於,這個叫郭偉全的人,說的話到底是不是真的?
“看來大家對我的說法持懷疑態度,哈哈,不要緊,懷疑不要緊,隻要鈔票真。晚了第一步,沒有後來人。”郭偉全一開始和冷楓站在人群前麵,後來冷楓被人追趕跑進市委辦公大樓的時候,他不知所蹤,現在突然出現在人群後麵,還站在高處,手中揮舞著一遝鈔票,“看到沒有,我手中的現金就是兌現給大家補償的保證,好吧,我先表示一下誠意……”
說話間,他用手一指身前最近的一人:“你,舉一下手。”
被郭偉全點中的人禿頭頂,單眼皮,雙下巴,長相猥瑣,他將信將疑地舉起了右手:“要我舉手做什麼?”
“做什麼?”郭偉全伸手抽出一張百元大鈔,“當然是好事,來,給你一百塊。”
禿頭頂半信半疑地接過百元大鈔:“真的假的?”
“你要是不相信,可以再還給我。”郭偉全嘿嘿一笑,朝前一伸手。
禿頭頂忙將一百元裝進了口袋,捂得緊緊的:“不行,你說給我了,不能反悔。”
“我當然不會反悔。”郭偉全用手一指後麵,“看到後麵的臨時辦公帳篷沒有?從現在起,前五十名學生家長可以到帳篷裏麵領取補償金,並保證解決孩子的就業問題,名額有限,先到先得……”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如果說剛才眾人還不相信郭偉全所說的話,那麼當郭偉全的百元大鈔交給禿頭頂的一瞬間,眾人的心理防線全線崩潰,在補償金和孩子前途的致命誘惑下,在隻有五十個名額的限製下,在向前會被當成黑社會犯罪團夥,向後有可能要求全部得到滿足的強烈對比下,沒有人會再傻乎乎地勇往直前。
在愣了隻有短短數秒鍾之後,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驚天的歡呼聲,以禿頭頂為首,上百人爭先恐後朝帳篷跑去,唯恐落後一步就排在了五十名之外。
人群中有人急了,大聲疾呼:“不能跑,不能上當!快回來……”話說一半,就被一名防暴警察一棍子放倒,然後戴上手銬,押了起來。
黃漢嘴角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關允躲在幕後,運籌帷幄,冷楓一馬當先,先激起事件,引爆事態,好坐實黑社會團夥衝擊市委機關的罪名——當然,學生家長的隊伍之中,確實混進了不少煽風點火的貨色。然後郭偉全在後麵聯係市委市政府直屬機關,為安排部分學生的就業問題達成了初步共識,又臨時搭建了辦公帳篷,以便安放關允的現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