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氣歸氣,卻隻能接受事實,書記和縣長已經達成共識,他就算反對也無效。官場之上講究投桃報李,李逸風退讓一步允許關允提上來,不是發揚風格,是對冷楓抬手放行流沙河大壩項目的回報。況且冷楓在常委會上提名他的人擔任流沙河大壩項目的負責人,從這個道理上講,他也要還冷楓一個人情才對。
“我也沒有意見……”李永昌頭上和心中都疼痛難忍,想到王車軍早就向無數人炫耀馬上就提副科了,現在卻一腳踩空,摔了個狗啃屎,該有多丟人……
許多人不知道的是,孔縣的局勢,在調離達漢國並提拔了郭偉全之後,悄然之中發生了許多變化。不隻是一個常務副縣長的調換,還有冷楓態度的轉變,關允的命運也在冷楓的推動下,驀然拐了一個大彎。
在縣委左右不靠邊了一年之久,關允終於抓住機遇順勢而起,邁進官場第一道大門,成功地躋身副科行列,不再是等外不入流的官場中人。
不過對於冷楓對關允的維護和重用,不隻李逸風不得其解,李永昌更是想不明白。冷楓是不是急眼了,走了一個達漢國,身邊無人可用,才想起關允,想要扶關允上來?縱然關允提了副科,也隻是一個小小的通訊員,能成什麼大氣候?
冷楓到底打的是什麼算盤,難道他之前那麼痛快地答應流沙河大壩項目的上馬,就是為了換取李逸風在副科人選問題上的退讓?這代價未免也太大了!李永昌越想越不明白,不免頭大。
書記辦公會後,陳京向葉林上報了孔縣縣委新近提拔副科人選名單,葉林接過文件之後,也未細看,就上車而去,李逸風、冷楓等人列隊歡送。
等走到半路,葉林才想起孔縣的事情折騰得她腰酸背痛,臨走時還特意送上副科人選名單,難道就為了省一次跑市裏的路費?真會算賬。她一邊想一邊從檔案袋中抽出文件,隻看了一眼名單,就一下愣住了,關允的名字赫然在列,而且還排在第一位!
關允?葉林一下怔住了,怎麼會?又一想,她不由搖頭,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再想起臨走之時聽到孔縣常委會上剛剛通過的決議,她的眼前浮現出冷楓一成不變的表情,暗暗為冷楓的決定不值,代價未免太大了。
代價是不是未免太大了……冷楓送走葉林,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泡了一杯濃茶,站在窗前凝望院中的景色,心中突兀地閃過一個念頭。
不過冷楓所想的代價,不是他以同意流沙河大壩項目的上馬來換取關允的副科,而是指以大壩項目上馬為伏筆,然後和李逸風、李永昌由明爭轉為暗鬥的較量……或許真是天大的代價。
秋意已經很濃了,八月底的孔縣,正是姹紫嫣紅的豐收季節。縣委大院因為全是平房的緣故,院中的花草樹木長得特別茂盛,向來喜歡在辦公室養花的冷楓,不再弄一盆花放在屋裏養了,推門出去,隻需走上兩步就是花團錦簇的天然花園。
冷楓還特意在他的窗台下麵也開辟了一塊一米寬兩米長的空地,養了不少花草,現在長勢良好,迸發勃勃生機。
流沙河大壩項目終於還是上馬了。關允說得對,如果他再硬撐著不同意,最後隻有兩個結果:一是李逸風強行通過決議,縣委上下一起孤立他;二是市委一怒之下將他調離孔縣,甚至還會給他一個安慰獎,調他到別的強縣繼續當縣長,但對不起,孔縣的一畝三分地得讓出來。
不管是哪一種結果,結局都一樣,流沙河大壩項目還是會上馬。
人在官場,有時候要實現自己心中的執政理念,真的很難,有時候想要愛護百姓,不忍上馬勞民傷財的工程,卻會被同僚視為絆腳石、被上司當成保守派,怎麼才能從愛惜民生的角度出發,為百姓做點實事?
冷楓收回思緒,喝了一口濃茶,提了提神,回到座位上,拿出一份以關允的關於治理流沙河的方案為基礎而重新製訂的新方案,認真地看起來。他一邊看一邊想,關允的工作,能不能做到事無巨細並且讓他滿意?
火候到了
此時的關允還不清楚縣委中發生的一切會對他的未來產生多麼重大的影響,他興致勃勃地騎著自行車,來到平丘山下。
自行車上不了山,他就將自行車隨便一鎖,在山腳下的一棵大樹下一放,然後從路邊摘了幾個紅色的甜果,一邊走,一邊吃甜果,心情愉快,腳步輕巧,不多時就到了山頂。
平丘山一年四季人跡罕至,奇怪的是,卻沒有人跡罕至的荒涼。縣城北邊有一片天然形成的樹林,少有人去,就十分荒涼而嚇人,雜草一人高,陰氣森森,還有不知名的怪叫聲。平丘山卻山氣清新,溪水清澈,置身其中,令人神清氣爽。
怪不得老容頭說平丘山有靈氣,關允邊走邊想,到了山頂向右一轉,有一片十分茂密的灌木叢。推開灌木叢,有一處剛剛可容一人通過的山洞,山洞過後,眼前豁然開朗,是一處十分平坦的天地,上有青天,下有百花,就如一處懸在空中的花園。
自從老容頭搬來之後,此處就叫空中花園了。
上次帶瓦兒前來,關允沒有領她上山頂,是不想讓她打擾老容頭的清靜。
站在山頂之上舉目四望,整個孔縣盡收眼底——北麵是高樓林立的縣城,南麵是一望無際的田野,西麵是一條波光閃爍的小河,東麵是一個接一個的村莊。
關允一人站在山頂之上,四下隻有風聲鳥鳴,無人聲,他忽然間感覺心胸開闊了許多,心中的濁氣一掃而空。想起過去的種種,想起京城的夏萊和夏德長,再想起孔縣的局勢已經悄然大變,心中驀然迸發萬丈豪情。一年了,整整一年了,是該他借勢而起的時候了!
不遠處有一個小院,小院不大,有花有草,有樹有竹,幽靜而空曠。院中有引來的山泉,有農具,有一方石磨,就如一幅純樸的山水畫,入眼之處,處處皆曆史。
院裏隻有一間茅屋,茅屋之中,一棵大樹穿房而過,濃密的樹蔭將茅屋遮了個嚴嚴實實。有一幅山水畫和此景類似——茅屋一間負青山,老鬆半間我半間。
關允推開木門來到院中,聞到野菜燉野兔的清香。他嘿嘿一笑,先到水缸前用山泉水洗了一把臉,又拿起掃帚打掃了一遍院中的落葉,然後跑到院中西南角的花椒樹旁扯了一把花椒,用手搓了搓,又用嘴吹了吹雜質,快步朝院西的廚房跑去。
“老容頭,兔子肉不放花椒,香味不夠厚重,快閃開,花椒來了。”關允一路小跑來到廚房,見火上煲著的砂鍋突突地冒著熱氣,鍋裏翻滾著泛著肉花的肉湯,肉湯中沉浮著一整隻兔子,還有幾種田間地頭常見的野菜,香味四溢。
野菜燉野兔,純正的天然野味。
係著圍裙正在切蔥的老容頭一見關允衝了進來,受驚一樣擋住關允的去路,伸開雙手不讓關允過去。關允哈哈一笑,手一揚,手中的花椒準確無誤地投入砂鍋之中。
“臭小子,你氣死我算了!”老容頭見沒攔住關允,氣得將手中的菜刀一扔,氣呼呼地走了,“你自己吃吧,撐不死你!”
沒幾人知道老容頭住在平丘山的山頂,也沒幾人知道老容頭的小院是關允閑時一磚一瓦幫他蓋來起的,更沒幾人知道老容頭不愛吃花椒,而關允偏偏炒菜燉肉都愛放花椒。
平常隻要一有時間,關允就會來老容頭這裏蹭午飯或晚飯,老容頭的早點攤收攤之後,平常都會貓在山頂,哪裏也不去。要麼捉幾隻野兔野雞改善生活,要麼就是練練書法打打太極拳,日子過得還真是悠閑似神仙。
“老容頭,我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你就饒我一次,好不好?”關允向老容頭求饒,他可沒有老容頭燉肉的手藝,老容頭要是放手不管,一鍋肉可就成了半成品。
老容頭不理關允,悶頭坐在院中的青石上,背對著關允生悶氣。關允躡手躡腳來到老容頭身後,猛然一拍老容頭的肩膀,哀求說道:“老容頭,別生氣了,你說你一把年紀了,還跟我一個晚輩生氣,顯得你多沒氣量!快點,再晚了肉就燉老了,現在正是火候。”
“你還知道正是火候?你的花椒放得火候才最準,你個臭小子真有口福,我準備了三天的美味全被你一把花椒給攪了。知道我不吃花椒你還故意放,成心想自己吃獨食?”老容頭生氣的時候和小孩兒一樣,氣鼓鼓的樣子十分有趣,花白胡子微微顫動,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