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徹底黑了下來。雨過天清,明月朗照,巍峨的山峰被投射到滔滔天河水裏,落下一個個淡淡水墨畫樣的影子。從龍州前線,經過葛爾草原,一路刮到這裏的長風為春夜的平添幾分溫柔。
謝輕眉和她的部下已經消失在密林深處,但若兒卻依舊趴在談寶兒懷裏,一動不動的。談寶兒輕輕拍了拍她肩膀:“喂老婆,敵人都走了,該起來了!”
“哎呀,讓人家再睡會嘛!”若兒嘟囔著,毫無意義地擺了擺手,便又再也不動。
我的神啊!談寶兒幾乎沒有瞬間崩潰,在自己剛剛差點變成狼糞的險惡的形勢下,這丫頭居然在如此短的時間裏硬是義無反顧地睡著了!
又被推了推,若兒終於起身坐了起來,小臉蛋發紅,嘟著嘴,揉揉眼睛,驚奇道:“咦,魔人怎麼都走了?”
談寶兒覺得很受打擊,不過他很快被若兒這副海棠春睡醒的俏麗模樣所徹底征服,也就提不氣,笑道:“這還不是你的功勞?大小姐你睡覺的聲音太響,魔人都怕你了,一個個隻嚇得落荒而逃!逃之前那謝妖女還說了一句話。”
“什麼話?”若兒還沒有反應過來。
“我就不明白了,既然有了李若兒,世上為什麼還要有豬這種生物?”
若兒愣了愣,隨即狠狠在談寶兒的胳膊上掐了一下,委屈道:“人家都因為你這壞蛋差點被妖女給殺了,你竟然還在取笑我!”
談寶兒正不明她怎麼忽然被謝輕眉擒住,聞言奇道:“又關我什麼事了?”
“是你自己說話不清楚的嘛。害得人家以為你……以為你是隨便亂收徒弟,我不就做不成大師姐了嘛!能不傷心難過嗎?我不傷心難過,怎麼會失神,怎麼會被那妖女偷襲成功?”若兒振振有辭道。
談寶兒心道:“女人果然都不可理喻,明明是你亂吃醋,還成我的錯了!”隻是這話卻怎麼也不敢說出來,當即忙陪不是:“是是是,一切都是為師的錯。以後一定把話說得一、清、二、楚。這樣總行了吧?”
“這還差不多!看在你剛剛冒死來救我的分上,就原諒你一次!”若兒破涕為笑。
兩人一起上馬趕路。月色被蹄音踏破,在地麵留下斑駁的碎影。
走了一陣,談寶兒覺出饑餓,忙將酒囊飯袋從背包裏取了出來,那裏有昨天晚上在一個部落買的十幾隻烤羊腿和一些酒。他將手伸到袋口,念了聲咒語“多多兀個”。
若兒也正是餓的時候,忙將馬靠了過來,但這次流出袋口的並不是她想象中的羊腿,而是一隻三條腿的可愛小烏龜。她驚奇之極:“師父,你這是什麼法術,竟然能將羊腿變成這麼可愛一隻小烏龜?”
談寶兒這才想起,剛剛和謝輕眉打架前,自己隨手將小烏龜放進了酒囊飯袋。他對這小龜的來曆自己都搞不清楚,自然也無法給若兒解釋清楚,隻得敷衍道:“這不是羊腿變的,而是我剛剛在河底瀑布那裏抓的。”
“給我看看!”若兒叫道。
小烏龜似乎能聽懂人言,在談寶兒手裏爬了爬,陡然跳了起來,在談寶兒驚呼聲裏,跳過七尺馬距,落到若兒伸出的右手裏。
“呀!你還能跳這麼遠啊!哈哈,你怎麼隻有三條腿?”若兒又驚又喜,將龜放平,伸左手去逗它,後者也是異常興奮,用頭不斷地拱若兒的手心,搞得小丫頭癢癢的,咯咯亂笑。
“這年頭,連畜生也知道重色輕友!”談寶兒搖頭苦笑一陣,繼續念動咒語去取羊腿。但隨即落入他徹底傻眼了:“天!這這這……這是怎麼回事啊?”
“怎麼了?”若兒聽談寶兒聲音有異,忙抬頭看了過去,但緊隨其後,她也徹底地傻眼了,因為談寶兒的手上拿的不是羊腿,而是一條被啃得幹幹淨淨的大骨頭。
兩人傻眼片刻,談寶兒再念咒語:“多多兀個!”
但這次出來的依然還是一隻赤裸裸的羊腿骨!
緊隨其後。“多多兀個!”“多多兀個!”“多多兀個!”談寶兒發瘋似的狂念咒語。於是十幾隻羊腿骨在一瞬間全數集中在了他手裏。
遇到如此詭異的情形,曾經麵對魔教妖女謝輕眉麵不改色,曾經麵對群狼圍攻談笑風生的大英雄淚流滿麵:“是哪個混蛋吃了我香噴噴熱騰騰的烤羊腿的?抓到你我一定要拔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正義的呼聲立時引來了比談寶兒更加饑腸轆轆的若兒的同仇敵愾:“師父,我支持你!不但如此,還要喝他的血,吃了他的肉!”
在這一瞬間,師徒倆殺氣衝天。月光嚇得為之顫抖,躲到烏雲背後;夜風也在一瞬間饒著兩人走,不敢直挫其鋒。
“啊咯!”忽然有一聲飽嗝一樣的響聲響起,打破了四周的肅殺氣氛。
四道血紅的眼光閃電似地朝聲音的發源地射了過去,長槍已然在手,神弓準備出鞘——敢於在此時挑釁的人,毫無疑問正是罪惡滔天的偷食賊!
但隨即,殺氣在一瞬間變成了傻氣。
月色下,兩雙眼睛所向的地方,三足小龜正伸長脖子,朝天張著小嘴,飽嗝聲正不斷地從它喉嚨間飛濺出來。
“腥腥的,好像正是羊肉吃多了的表現!”若兒捏著鼻子對談寶兒道。
談寶兒滿腔的怒火在一瞬間消失得幹幹淨淨,望著三足龜那比若兒手掌還小的肚子愣了半天,好半晌才扔出一句沮喪無比的話:“你個小流氓,也不怕吃多了撐死!”
繼續上路。向前奔了不遠,山路到了盡頭,卻多了一座大橋,過橋之後,地勢一平如鏡。月色下,一眼望去隻見麥苗青青,不見盡頭。一問若兒,談寶兒這才知道已經進入了陽州地界,而眼前的正是神州三大糧倉之一的天河平原。
這一帶因為有天河灌溉,自古糧食豐足,居民富裕,是以城鎮繁華,人物風流。古人曾說“近陽州,進繁華”便是指此。兩人一路行去,沿途隻見村落密布,人煙稠密,四通八達的官道上人流如織。
一路上再未見魔人蹤跡,也不知是謝輕眉自己傷勢加重,還是因為知道臨近京城人族高手出沒,自己再無得手可能,因此明智地放棄了追殺。但不管怎樣,沒有了魔人的追殺,有比花解語的美女相伴,談寶兒覺得日子重新變得美好起來。
唯一大煞風景的是那隻來曆詭異的三足小龜。
這家夥的食量是與日俱增,現在每天最少要吃三十斤牛肉,喝十斤的美酒。談寶兒心疼銀子,但若兒對其視若珍寶,並親自繡了個香囊給它做窩。
談寶兒想起如歸樓的張三,那家夥斯斯文文,卻也是個能吃的主,便理所當然的將“小三”這個名字張冠李戴到三足龜身上。不過小三和張三不同的是,這詭異的家夥無論吃多少,卻不見拉出一點糞便,倒也省了不少麻煩。
越近京城,天氣漸熱,煙塵漸多,一問路人兩人才知入春以來一場雨也沒有下過。兩人無心無肺,對老天爺是否下雨卻也並不放在心上,隻是離別在即,都很有默契地放慢了前進的速度,沿途隻顧遊山玩水,但用談寶兒自己的話說是“送君千裏,終須一別”,兩人一路過平原,進陽州,出陽關,五日之後的黃昏,遠遠看見前方又有天河之水滔滔東流,一座大城倚河而築,京師大風城終於到了。
若兒將談寶兒拉到一處僻靜地方,仔細看了他一陣,黯然道:“師父,京城已經到了,我就不進城了。你快些去麵聖完畢,出城來找我吧!城外向北十裏有家水月庵,我就住那裏。”
談寶兒鼻子一酸,眼淚幾乎要掉下來,忙笑著掩飾道:“你住尼姑庵做什麼?就算我不要你,你也別出家啊!”
“誰要你要了?討厭!”若兒果然破涕為笑,狠狠掐了他胳膊幾下。鬧了一陣,若兒從腰間解下裝著三足龜的錦繡荷包遞了過來:“師父,我去尼姑庵住可不方便,小三就交給你照顧了!你可不許餓著它,不然等我見到你的時候,它要是瘦了,我可不會理你了。”
“好好好,我的姑奶奶!就算我自己餓得皮包骨頭,也一定將這小祖宗養得白白胖胖的還不行嗎?”談寶兒垂頭喪氣地接過荷包。
若兒聽他語調誇張,笑得越發燦爛,想起自己也快十七歲了,但這十多年裏,最快樂的便是跟著談寶兒這十多天時間,在這人身邊,即使是麵對再凶險的敵人,再艱難的險境,他總有辦法讓自己開心,一時更加的依依不舍,衝動之下幾乎就想隨他進城。但最後理智終於戰勝了衝動,再又仔細叮囑談寶兒一番後,她迅快地在談寶兒唇上親了一下,不待後者反應,飛身上了阿紅,打馬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