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世祖二十三年的盛夏似乎格外的炎熱,一過六月六,連東疆這樣的北地都熱得不行,天似蒸籠地似煎鍋。還是上午時分,便有許多人赤條條地歪倒在大樹蔭下歇涼。
遼陽集的龍門客棧此時的生意便格外的好。這家客棧的前任老板娘慣會做生意,早早的挖了一個冰窖,將冬天的冰塊儲了起來。此時拿出,加在酸梅湯裏,正是盛夏裏難得的解暑飲品。隻是這冰塊不多,是以一日隻限售二百碗。雖然價錢貴了一點,不過此時遼陽一帶民間富裕,大家也盡喝得起。
何況這新上任的老板、原先客棧裏的大廚宋雙河雖然是初掌客棧,但做生意的手法卻極其老辣。他將左右店麵全部買下,打通之後重新裝修過。麵積比從前要大上三四倍,但他卻不斤斤計較,反而將大堂設計得寬敞通風,使得這裏比外頭要蔭涼上許多。再將上他又每日請說書先生在此說書,生意自然比起別家來要好得多。
此時那說書先生正端坐在上,口沫橫飛地說起‘正氣山莊威名重、二位莊主顯神威’的段子。當說到“杜莊主舉起一把大刀,打橫劈下了匈奴首腦的首級”時,底下哄然傳來一片叫好之聲,打斷了他的話。
那說書先生拈拈胡須,繼續說道:“當是時,眾匈奴一見首領嘰哩哇啦花被杜莊主一刀砍下了腦袋,勃然大怒,一齊舉著刀槍向杜莊主衝殺了過來。杜莊主微微一笑,卻是夷然不懼。右手輕輕那麼一揮,便砍下了十餘個匈奴人的腦袋。卓莊主老遠見著眾匈奴蜂擁而上,拈了個道訣,天空中立時烏雲密布雷聲大作,數十道巨雷劈下,將匈奴人炸得是人仰馬翻。匈奴兵大驚,紛紛後退。杜莊主率一眾莊丁全軍從匈奴身後掩殺過去,將匈奴殺退了三百餘裏!”
又是一陣哄然叫好之聲響起,底下一眾閑漢鼓掌歡呼了起來。此時卻有一人輕聲哂道:“說得再神乎其神,也不過是兩個小小的地方豪強罷了。”
這人聲音雖然小,但是鄰桌的一個客人卻耳朵尖得很。聽到這人說話,重重一拍桌子,站起來說道:“杜莊主和卓莊主為我東疆百姓做了多少好事,你這小子怎麼能如此輕慢他們。”
頭先說話的是一個唇紅齒白的俊俏小書生,看年紀不過十六七歲,臉上帶著一股傲氣。此時見那人口氣不佳,大聲開口反駁道:“難道我說錯了嗎?這杜遠和卓非凡二人便是再能幹,也不過是兩個地方豪強而已,他們能有什麼可誇的。”
他這一嗓子,把客棧裏坐著休閑納涼的人全都給驚動了。立時便有十幾個人拍案而起,氣勢洶洶地圍了上來。其餘的人也是麵色不善地望向他。
那書生旁還坐著一個三十餘歲的中年漢子和一個下人,此時見那書生犯了眾怒,連忙把他拉在身後,向眾人拱手道:“舍弟年幼,不太懂事。若是有什麼言語不當衝撞了各位之處,還請位各位原諒。”
中年漢子忙著向人陪罪,他身後的那個書生卻依然不太服氣,口中兀自說道:“瞧你怕成那副樣子,不就是兩個山莊的莊主麼?這些人定是他莊中的惡奴,才會如此的無理。”
一個老者排眾而出,怒道:“小夥子,咱們雖然不是正氣山莊中人,但咱們可都是講良心的人。若不是有杜、卓二位莊主,咱們遼陽集年年都得受那些馬賊、匈奴的劫掠。若不是有杜、卓二位莊主,咱們遼陽集哪有人有這些閑錢來這聽說書喝酸梅湯。二位莊主待我們有如此大的恩德,我們怎能不為他出頭說話。”
那中年漢子四下一掃,見周圍的人顯然是高矮胖瘦貧富不等,但卻都對著他們怒目而視,心中不禁思量:難不成這杜、卓二人在遼陽居然真的有如此的民望麼?
那書生卻依然口硬:“東疆如今民生安樂、匈奴不敢來犯,這分明是皇上的恩德、是東疆總督許雄許大人的功勞。若不是他們派了邊防軍保護你們,靠那正氣山莊區區幾百號人,怎麼可能護得了你們,打退得了匈奴。他們最多也不過打了幾場小仗而已,卻被你們以訛傳訛誇大得如此厲害,你們可別受了騙了。”
聽了他這話,整個客棧突然安靜了下來。那書生還以為自己說得有理,不禁得意起來。卻沒料過了半晌突然人群中暴發出了一陣哄笑。
“東疆總督許雄?邊衛軍?幾百號人?”那老頭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說道:“那許雄從上任伊始,便躲在山海關內的北平城中不敢出來。這些年除了收稅的時候可以看見他派出的稅丁,連一紙文告都沒有發出來過。再說正氣山莊又何止似你說的有幾百號人,隻一個無雙城內便有十來萬居民。杜卓二位莊主手下八千將士,哪個不是與匈奴人百戰餘生的好漢子。至於你說的邊衛軍嘛……”
那老頭轉頭向後頭吼道:“李老四,你說給這位生在皇旗下、長在蜜罐裏,天天看邸報上胡說八道的宣傳的書生聽聽。”
那李老四穿著邊衛軍小隊正的服飾,正坐在一邊津津有味的看熱鬧,卻不料那老頭突然點到了自己,一下子便漲紅了臉:“陳大叔,你以為我願意天天躲在軍營裏當縮頭烏龜呀?你以為我願意當這狗屁不是的邊衛軍啊。我考過三次正氣山莊的莊丁考核,可每次都被刷了下來,我有什麼辦法。不過我可告訴你,前些天我已經通過了正氣山莊預備役莊丁的考核,老子馬上要脫了這身黑狗服,穿上綠軍裝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