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江山美人(2 / 3)

但人終不能永遠地躲在那方寸見寬的屋子裏。若自己不去麵對的話,那些事情最終也是會找來的。於是有一天南漳放下了手中的書,走出了那間書房。南漳試圖去親自麵對他所討厭的那個懦弱無能的父親,雖然南漳其實是逼不得已才去麵對父親的。

那天也是在晚上,也是在阿房宮,也是南漳一個人。不同得是那天是一個明朗的月圓之夜,不同得是那天南漳是直接踢開阿房宮的大門走進去的,像一個固執的孩子一樣踢開大門走進去的。

“淑潔你知道嗎?上林院的那把俱利伽羅被易水閣……”男人還是獨自一人待在阿房宮的庭院裏。不同的是男人這次是坐在台階上看著星空爽朗地笑著,不同的是這次男人衣著整齊看起來英姿煥發。

男人身上穿著一件湛藍色的衣服,衣服的胸口處繡著一隻盤臥著的麒麟。麒麟繡得特別的漂亮,但美中不足的是那麒麟紋樣已經有些發白了,而且在那發白的麒麟紋樣上麵還有著一片淡淡的殷紅破壞著紋樣原有的美感。

這件衣服是當初男人還隻是一介藩王的時候穿的,是當初男人認識薔王妃的時候穿的,也是當初男人殺死薔王妃的時候穿的。衣服上發白的痕跡是男人自己一遍遍清洗的結果,那片殷紅便是薔王妃死時濺在他衣服上的。

“你進來幹什麼!出去!”還未看清進來的人是誰,男人便勃然大怒地對著突然闖進自己領地的人嗬斥著。男人就像是一個倔強孩子一樣保護著自己的最後一寸領土,守護著這個充滿著薔王妃的氣息的地方。

南漳無視著男人的嗬斥不動聲色地走到了男人麵前,他單膝跪拜著眼前這位穿著麒麟繡袍的男人說道:“兒臣懇請父皇撤回借兵上林院的決定。”

南漳拜得是自己的父親,也是南國的一國之君。拜天地君親師的禮儀應該是雙膝跪地才對,但南漳卻是單膝跪在地上。南漳的這個行為直接否認了男人作為南國的一國之君和作為南漳父親的身份,直接藐視了眼前的男人。

男人看著南漳單膝跪地的樣子,覺得自己又回到了當初薔王妃還沒有死,南國還沒有一統天下的時候。那個時候的他也像南漳一樣滿身豪氣不知道天高地厚,整天坐在營帳裏傻傻地幻想著一統天下。那個時候將士們也是像南漳這樣單膝跪在男人麵前,等待著男人下令去攻打某個城池。

男人對著南漳的行為並沒有生氣,他就像是聊家常一樣說道:“你背了那麼多書都白背了嗎?天地君親師之禮是什麼都不記得了!”

“我希望今天坐在這台階上的是將要領兵出征的將軍,而我隻是一個可能會戰死沙場的普通士兵。”南漳大聲地吼到,特別是“戰死”兩個字他讀地特別重。

“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是想親自領兵出征?”男人看著南漳氣宇磅礴的樣子笑了,就像是聽了一個傻子的笑話一樣笑了。男人覺得南漳這樣故作聲勢地大吼著,隻是一種為自己壯膽的把戲罷了,這種把戲男人已經看慣了。

“我是希望將軍能說服我為了這場戰役拚命;說服我為了這場戰役和我的家人離別;說服我為了這場戰役戰死沙場!”南漳把每句話最後幾個字都吼得特別的大聲,他直接把坐在台階上的男人給鎮住了。

“你是覺得這場戰役沒什麼必要吧?可是上林院覺得有必要!上林院的萬千信徒也覺得有必要!”男人說得特別的堅毅,但那份堅毅裏卻莫名地透出一股無奈。

男人的話語在南漳看來並不是一個一國之君能說出來的話,南漳覺得那更像是一個懦弱的鄉野村夫隨意編的借口。南漳站起身憤然地吼道:“你是一國之君!就算上林院看不出來,你難道看不出來嗎?這場戰役根本沒有必要,五十萬舉國之兵你知道是一個什麼概念嗎?”

男人看著站在自己身前的南漳,覺得南漳就像當初年少無知的自己一樣。男人並沒有責備南漳的無禮,隻是淡淡地說道:“朕知道。可是上林院不知道,上林院的佛陀也不知道!”

“這天下是你的天下,還是上林院的天下?你怎能任由上林院胡來!”南漳生氣地向前走了兩步,他那咄咄逼人的氣勢完全不把男人放在眼裏。南漳憎恨男人的懦弱無能,憎恨懦弱無能的男人坐在那把龍椅上麵卻什麼都不做。在南漳眼中這個天下是男人的同時也是自己的,南漳不希望將來自己接過這天下時已經被男人揮霍得千瘡百孔了。

男人直視著南漳的目光義正言辭地說道:“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天下人的事情又有誰能忤逆?”

南漳憤然地說道:“上林院不是天……”

“咳咳……”

一聲咳嗽從南漳的背後傳出,南漳怔怔地停住了話語站在原地。咳嗽的聲音特別的陌生,但南漳知道那應該是南渲的聲音。南漳挺起胸膛打算以最佳的麵貌轉過身去展現給南渲看,他打算讓南渲也看一看此刻充滿了男人氣概的自己。

而當南漳轉過身時,男人卻已經脫下了自己披風匆忙地跑向了南渲。男人扶起將要行禮的南渲把披風披在了她身上,溫柔地替南渲將披風領口的繩結係好關切地說道:“傻孩子,身子骨不好晚上就不要出來啊!”

南渲的皮膚很白,在月色的照耀下就像是瓷娃娃一樣。未經打理的黑絲隨意地披在肩頭將那臉色也映得更白了。男人關切地揉搓著南渲的雙手,那雙柔荑在男人的揉搓下泛起了淡淡的紅印。

南漳呆澀地看著眼前的女子,竟無法將其和回憶中那個調皮搗蛋的南渲聯係在一起。他記得以前南渲的聲音特別好聽還很洪亮,然而現在聽見得卻是有氣無力的沙啞聲。他記得以前南渲長得很高,即使自己踮起腳尖也沒有南渲高,但現在南渲卻隻有他的鼻頭那麼高了。

“我沒事!隻是聽見父皇和皇兄在爭吵著什麼,所以心急就趕忙過來看看發生了什麼。讓父皇和皇兄擔心了,真是愧疚!”南渲將手從男人的掌中抽回,拉緊披風行禮道歉著。

男人見南渲把手抽了回去還不忘行禮,他尷尬地拍了拍手顯得特別的落寞。男人不是一個特別注重君臣之禮的人,何況他既然將南渲扶起了就代表著南渲不用行禮了。

男人爽朗地笑道:“沒事!父皇和漳兒在這討論上林院借兵的事情了。男人間吵吵鬧鬧很正常的!”

男人說完話向南漳使了一個眼色後,便扶著南渲向屋內走去。

南漳很快便心領神會了,他尷尬地說道:“是啊!男人之間吵吵鬧鬧很正常的。”

南渲看著哥哥那笨拙的樣子欣慰地想到:“太好了,原來哥哥並沒有變啊!還是那麼笨笨的。”

南渲右手握拳掩嘴笑道:“哈哈!沒想到,以前那麼安靜的皇兄也成了吵吵鬧鬧的男人了!”

自從上次南漳來阿房宮之後,南渲就沒有好好地和南漳一起說話了。相較於父親,南渲是更便向於哥哥的。能再次像這樣和哥哥說一句話,南渲感到特別的開心。

“是啊!人總是會變得嘛!渲兒也變了很多了啊!”南漳將眼神閃到一邊掩飾著。他知道自己躲在那間書房裏錯過了很多。當南渲已經成長得亭亭玉立時,他才從那間小小的書房裏麵走出來。當南渲已經是一個窈窕淑女時,他卻還是當初的那個小屁孩。

南渲看著南漳靦腆的樣子喜悅地問道:“是嗎!渲兒變成什麼樣了啊!”

“變得……更漂亮……更……”南漳看著夜空,思索著自己能想到的詞彙。但背了那麼多書的他,卻想不出什麼詞來形容眼前的妹妹。

此時一直沒說話的男人已經扶著南渲走到了南漳的身前。男人打斷南漳地思索說道:“好了!都別說了,進屋內再聊吧!”

男人的語氣裏透露著一股嚴厲地訓斥。他好像對南漳很失望,對背了那麼多書此刻卻詞窮的南漳感到失望。

南渲驚慌失措地看著父親連忙說道:“不了吧!父皇不是還要和皇兄商討國事嗎?”

男人看著南渲的樣子眉頭微皺,但他還是爽快地說道:“沒事!讓渲兒聽聽也無妨!”

男人很討厭朝堂上的那些繁文縟節,討厭著那些老頑固口中類似“後宮不得參與內政。”的規矩。所以當南渲不想打擾他們時,男人才會顯得那麼的生氣。

南渲看著男人眉頭微皺的神情,覺得那神情裏摻雜著憂傷與憤怒,似乎是在仇視著眼前的什麼。南渲看著父親的樣子不禁想到:“父親是在仇視渲兒嗎?”

男人扶著南渲單手推開了房門緩緩走進了屋內,南漳則跟在他們的後麵。原本南漳以為阿房宮的屋內會是很華麗的樣子,但當地上的那一方葦席映入南漳眼中時,他便不由得感歎:“這就是曾經盛極一時的阿房宮啊!”

阿房宮的內室左右各放著的一張矮桌,在屋子的正中掛著一副畫像,畫像的左右各放在一盞長明燈。其餘的便什麼都沒有了,空空蕩蕩的內室就像是才建好的房屋一樣環堵蕭然。

南渲一走進屋內,便被屋中的那副畫像給吸引了。畫像上一名女子正歡快地踢著毽子,女子將頭偏向一旁盯著空中那支落下的羽毛毽,看起來是打算用肩頭接住那白色的毽子。隨著女子將頭偏向一旁,繡花頭帕下一個漂亮的發髻便展現了出來。發髻嬌羞地藏在豔麗的頭帕下,讓人很難注意到。再加上耀眼的銀耳環爭寵般地在發髻前蕩漾著,那嬌羞的發髻便徹底地被遺忘了。但無論那耳環怎樣的耀眼,最終還是敗給了女子身上那件青色的長衫。長衫直垂到女子的腳踝,吝嗇地蓋住了女子的腳,甚至連女子腳上的那隻彩鞋也隻露出了一個翹起的鞋尖。長衫上盤繞著豔麗的花紋,遠遠看去就像是一隻飛舞的蝴蝶。女子踮起腳尖輕輕地躍起,似乎真的要像蝴蝶一樣飛到空中。吝嗇的長衫被女子調皮的左腳向後勾了起來,女子的一截纖細的玉足便展現在了畫中。

男人見南渲停了下來便放開南渲獨自走到畫像前,將畫像左邊的長明燈挪了挪便坐了下來。正在為畫像上女子的裝束而疑惑的南渲看見男人坐在了畫像的左邊,立馬挽裙而跪對著男人右手邊的畫像拜了三拜。

南漳駐足在矮桌前看著妹妹和父親奇怪的舉動,又看了看父親身旁的那副畫像。畫像的右上角題著“彩蝶欲把白鳳戲,墜落枝頭不自知。但聞花香何處覓,輕踏塵埃舞雲翊。”的詩句,詩句下麵沒有蓋印隻是寫著“登徒浪子”的署名。

詩句將畫像上的女子比作彩蝶,把那白色的羽毛毽子比作白鳳。將女子在庭院裏麵踢毽子形容成了彩蝶因為戲弄白鳳而從枝頭上墜落了下來。詩句的最後又以彩蝶聞不見花香在那凡塵之中立起翅膀輕輕地躍起試圖重新飛舞於天空的神態,將畫像上女子踢毽子的神情給栩栩如生地描寫了出來。

看著那熟悉的字跡和曖昧不清的話語,南漳突然意識到畫像上的女子可能正是這阿房宮的主人薔王妃,而那作畫之人便是坐在畫像旁邊的父親。

南漳也想走到畫像前像妹妹那樣拜上三拜,畢竟對於薔王妃的遭遇南漳還是感到很惋惜的。可是南漳還沒有邁開步子,妹妹就已經站了起來。

男人看見南渲站了起來便說道:“好了!都坐下吧!”

男人的話語剛剛落下,南漳邁開的步子便停在了半空中。此刻的南漳是坐也不是,拜也不是。南漳尷尬地站在那裏,他不知道應該怎麼做。

已經坐下的南渲疑惑地看著還站著的哥哥。南渲不知道哥哥這又是怎麼了,為什麼站在那裏沒有坐下。

“坐下吧!”男人吩咐著南漳坐下,然後舉起右手說道:“想必你們已經知道這畫像上的人是誰了吧!”

南漳因為沒有像妹妹那樣對著畫像拜上三拜,便掩飾地看了一下畫像說道:“請恕兒臣愚昧,不知那畫像上的是誰?”

男人知道南漳是在撒謊,但他還是平淡地說道:“畫像上的便是這阿房宮的主人,朕的第一個王妃‘薔王妃’。”

不知為何男人還是將薔王妃稱作“薔王妃”。已經是一國之君的男人就算是將其稱為“薔皇後”都不為過,但他還是稱作“薔王妃”。

南漳對著男人拱手而拜不耐煩地說道:“父皇過去的風流韻事還請以後再說。天色已晚加上妹妹身體不適,還請父皇直接進入主題。”

南漳不想聽父親過去的故事,更不想聽一個被父親親手殺死的女人的故事。南漳覺得這個故事無非兩種情況,一種是父親愛著這個女人,另一種則是父親不愛這個女人。前者會讓南漳覺得父親懦弱無能,而後者則會讓南漳覺得父親薄情寡義。這兩種答案無論哪個都隻會讓南漳更厭惡父親,無論哪個南漳都不想聽。

“你要談的事情就和朕過去的風流韻事有關。”男人扶著額頭說著,他似乎特別反感南漳的這種態度。

“恕兒臣愚鈍,不知這兒女私情和國家大事有何關聯。”南漳再次拱手向男人拜到,這次他直接將頭埋在了手臂裏。

“有何關聯?嗬嗬!那你知道上林院的勢力有多大嗎?”男人透過指縫笑到。南漳的樣子讓男人想到了薔王妃死得時候大臣們的那副嘴臉,那副惡心的嘴臉男人永遠都不會忘記,那是男人永遠`甩不掉的夢魘。

南漳覺得這個問題特別的簡單,他抬起頭胸有成竹地說道:“上林院區區一間寺廟,自然談不上什麼勢力。”

南漳剛剛說完話,男人便站起身憤然地吼道:“我看你真是背書背得癡呆了,竟然說上林院沒什麼勢力!上林院沒勢力那麼薔王妃是怎麼死的?”

南漳看著父親生氣的樣子不禁嚇住了,但他還是直身而跪答道:“被父皇親手殺死的。”

這時坐在一旁默不作聲的南渲衝了出來跪在堂中拜道:“還望父皇息怒,不要驚擾了薔王妃的安寧。有什麼事等出了這阿房宮才處置哥哥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