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若是真有數十萬大軍藏匿於這片山林之間,那麼實在很難瞞得過他這一路行來之時的種種觀察。
象他這樣久曆沙場的宿將而言,鷹飛鳥鳴,草木風向,甚至於林間昆蟲百獸的情狀,都可以成為他判斷敵人真實所在的風向標。
畢竟他從幼年開始,就成長於白山黑水之間,而象他們這一輩真正從白山黑水之間走出來的女真族人,每一個都可以驕傲而又自豪地聲稱他們是這片天地之間最好的獵人。
這裏的山林,這裏的鳥獸,雖然與白山黑水之間大相徑庭,但作為一個最好的獵手,即便離開了白山黑水來到大山之中,卻也依然可以準確無遺地嗅出猛獸與危險的氣息。
所以他這一路走來,原本心中便已然積攢夠了足夠的疑惑,隻是就在這個時候,卻又乍然碰到了趙匡胤,被那一時而來的驚異之感所震憾,卻是將心中的疑惑全然丟到了一旁。
畢竟他這十餘年來,雖然對於宋國的軍力有足夠的估計,對於宋國的幾員虎將,也頗有幾分惺惺相惜的感慨,然而對於那個曾經一路被他追擊入海的庸怯懦弱的宋國皇帝,卻是自始至終,都是由心裏頭覺得看不起的。
然而卻就在驟然之間,他卻發現了這個一直以來被自己所看不起的南國皇帝,居然是一個在戰場上十蕩十決的無敵猛將,更是在此次這一番與自己的大戰之中,將自己一步步誘引到這種幾近於萬劫不複境地的宋軍統帥,是那個在這場大戰之中的表現足以使得無論宋金雙方的軍士都對之心生敬畏沙場戰神,那種心理之上的反差,已然足以讓他一時三刻之間,心神激蕩,再難以將思緒擴及至其他東西。
更何況,趙匡胤的氣勢風度,言語辭鋒,以及由確認了他的身份之後所可能帶來地對宋金兩國之間大局的嚴重影響,都使得他不得不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應付,是以原先的那些疑惑,倒是一時之間被衝得淡了。
但是方才趙匡胤稍露口風,他卻就立即想起了原先意識到的這個問題,是以才會當即發問,而趙匡胤居然也就這麼大大方方地坦然承認。
若不是他原來心下對於宋國軍力的形勢也已然有了一個大致的研判,他也決不會在趙匡胤出語承認之後,便當即毫不猶豫地信以為真,並據此做出了將那名近衛以非常手段送出到山下傳遞訊息的決定,畢竟若按常理而言,趙匡胤承認得越為坦然,他反倒應當費上幾分思量才是。
是以他現下思前想後,卻終究還是覺得可以確定宋軍原先確實是虛張聲勢,也便略略地放下了幾分心。
或許,眼前的這個南國天子現在心下也早已是火急火燎,隻不過故做
可是他抬起眼,看著眼前的趙匡胤,卻又自不由得將放下了幾分的那份心又自提了起來。
這個南國天子,盤膝坐在自己麵前,提壺續水,望著那紅泥小火爐上升騰的熱氣,時而伸手測測壺溫,一臉地專注,卻又哪裏有一絲半點忐忑不安的模樣。
金兀術自幼生活於白山黑水之間,成年後隨著他父親金國太祖完顏阿骨打征戰天下,十餘年來戎馬倥傯,少有停歇空閑的時候,爾後雖然大金根基漸穩,聲威日赫,而他又自立都開國以來金一直是大金朝堂上位高權重的大員,但他卻始終保持了軍營之中的生活模式,對於喜好把玩琴棋書畫茶酒花之類的漢人靡靡之氣從不沾染,甚至可謂殊為反感。
其實女真人也好,遼人也好,自幼長於漠北苦寒之地,自來喜好狂歌呼酒,縱然是契丹遼國後期,朝堂之上一派奢腐糜爛之氣,卻也多是飲酒聲色之娛,更何況現在女真人剛剛立國未久,除開那個對於將中原風物納入版圖一直念茲在茲無日或忘的完顏亮之外,還真是沒多少人會熱衷於中原漢人那種種消磨時間的所謂情趣之藝。
茶雖小道,卻是自唐以來,都有“茶禪一味”之說,是以趙匡胤現下的舉動放在任何一個中原士子看來,都是再正常不過,但金兀術對於茶道一途一竅不通,卻是怎麼看怎麼透著不對勁的味道。
看著趙匡胤不知第幾次研擬那水溫,金兀術終耐不住性子,開口說道:“陛下好閑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