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樂舞像塔裏木河的巨浪,以“亂河”的粗獷,以“無韁之馬”的豪放,在中原文化的廣闊天地裏奔流、馳騁。
具有前鋒意識,站在時代潮頭的唐代詩人,以他們敏銳的目光和聽覺,一下就感覺到了西域樂舞的不同凡響。他們通過捕捉西域樂舞的旋律和律動,又一下觸摸到了塔裏木河突突跳躍的強悍脈搏。
唐代詩歌是中國詩歌的昆侖山和帕米爾高原,它不是一個孤立的獨秀峰,而是如昆侖與帕米爾一樣,是群峰林立的一個巨大而輝煌的山係。
那些留下傳世之作的詩人們,無不把詩情詞意關注的目光投向神秘的西域,投向新穎奇特的西域樂舞。
早在漢代樂府中,辛延年的一首《羽林郎》就寫了都城的歌樓酒肆:“胡姬年十五,春日獨當壚。”漢武帝的《天馬歌》,又是一首大氣磅礴讚美西域天馬的詩篇。魏時曹植的《箜篌引》,即以龜茲樂器作為樂府曲名。南北朝時梁人周舍的《上雲樂》、梁元帝簫繹的《夕出通波閣下觀妓》,都是較早歌頌西域樂舞的詩作。到了唐代,詩歌創作成為中國曆史上登峰造極的全盛時期。唐詩中描寫西域和西域樂舞的詩,洋洋大觀,勝不可數。
西域樂舞是一股清爽的新風,耀眼的電火,引發著詩人的激情,點燃著詩人的靈感。
在燦若繁星的描繪西域樂舞的唐詩中,最膾炙人口的要數白居易的名篇《琵琶行》。詩中的主體形象是琵琶,琵琶是典型的西域樂器,白居易把琵琶的藝術感染力描繪得有聲有色、出神入化。《琵琶行》本身就是一部美妙的樂曲,是語言化了的音樂旋律,如泣如訴、起伏跌宕,像塔裏木河發出的四季不同的濤聲。
“轉軸撥弦兩三聲,未成曲調先有情”,還沒有正式演奏,就已營造了充滿懸念的藝術時空。接著就在琵琶的激發下,出現了以下千古絕唱、唐詩警句:
輕攏慢撚抹複挑,初為《霓裳》後《六幺》。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
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流泉水下灘。
水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漸歇。
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
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
曲終收撥當心畫,四弦一聲如裂帛。
這完全是音樂專業語言,模擬弦法音響,強化主體弦律。調子先是壓抑的,每根弦上都發出悲哀和傾訴的弱音,如怨如愁,感人肺腑。忽然大弦嘈起,迸發出急風暴雨般剛勁的音響,而小弦(子弦)上的演奏則如竊竊私語,娓娓動聽。弦法音響變化多端,漲落交錯,一會兒清脆流轉、晶瑩美妙如珠落玉盤,圓潤動聽扣人心弦。一會兒哀怨憂愁、鶯語妙唱,那婉轉的音調忽然如水流堵咽、冷泉凝結,變得低沉無聲了。恰到好處的休止,造成全曲抑揚頓挫、跌宕起伏的氣勢。“此時無聲勝有聲”,給人以回味無窮的藝術遐想。“無聲”是暴風雨前短暫的沉默,預示著高潮的到來。終於,高昂激越的音調如銀瓶乍破、鐵騎突出般暴發了,其勢如水漿迸流、刀槍撞擊,排山倒海,銳不可當。全曲始終把握了靜與動、幽柔與奔放、弱語與強音的諧調配合,離間反差,變化無窮。詩人雖然把環境放在南方水鄉潯陽江頭,但這首《琵琶行》不啻於一部與塔裏木河的性格情狀一樣複雜、波瀾壯闊的樂章,一部名副其實的氣勢磅礴的塔裏木河交響樂!
李頎《聽安萬善吹篳篥歌》,把西域樂器篳篥和西域藝人安萬善的演奏技巧,勾勒得生動形象,使讀者如聞其聲,如臨其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