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如此,從唐代音樂文化總體來說,西域音樂雖然占很大比重,但它畢竟是對中原音樂文化的補充,是一個時期的流行風,從未占據主導地位,宮廷宴樂中西域音樂調名在十部樂裏占七部,但其音樂總體也是由傳統音樂、中原地區民間音樂和西域音樂等因素融合而成的,是經過藝術變異改造後的新音樂品種,而非西域音樂的原貌。唐朝對外來文化的包容性,完全建築在對中原文化主體性的自信之上。
弦鼓一聲雙袖舉
舞者樂之容,舞蹈離不開音樂,音樂是舞蹈的靈魂。所以,隨著西域音樂的東傳,西域舞蹈也傳人長安,而且特別引人注目。
漢靈帝“好胡舞”,因而胡舞在漢代宮廷貴族中已經流行。河南漢墓浮雕式畫像磚上,就有高鼻深目的胡人舞蹈形象。南北朝時,胡舞成為宮廷節目,《北齊書》說武成帝在後宮彈琵琶、“開胡舞”。梁人周舍有詩雲:“舉技無不佳,胡舞最所長。”梁元帝蕭繹也吟出“胡舞開春閣,鈴盤出步廊”的詩句。河南安陽出土北齊瓷壺上,繪著一組精彩的胡舞圖,一男子舞於蓮台之上,作聳肩抬臂的舞姿,雙足作騰踏狀,頭向左側顧盼,另四人在其兩側奏樂擊掌。這些人物全部是高鼻深目、長衫窄袖,一派胡貌胡妝。還有一北齊瓷壺上也繪著胡舞圖,一胡服男子舞者奔跑騰躍,右手彎過頭頂,左手舞於腰後,六個樂人為他以西域樂器伴奏,還有的擊掌彈指為舞者伴唱。中原的藝術工匠和畫家,把塔裏木河流域民族載歌載舞、能歌善舞的生活圖景,搬上了中原的演出舞台並記錄於瓷壺的胡舞圖上。
唐代舞蹈是中國曆史上形式繁多、內容豐富、東西雜陳、五彩繽紛的全盛時期。胡舞的翩翩舞姿、綽約風韻,不時地閃現於唐代舞蹈藝術最奪目的舞台前沿。
唐代的舞蹈分軟舞和健舞兩大類。軟舞指那些輕盈溫柔、優美抒情的舞蹈,著名的如《涼州》、《綠腰》、《蘇合香》、《蘭陵王》、《春鶯囀》等,這類舞蹈廣泛流傳於中原民間,自然屬漢族傳統風格,也有吸收了外來因素的舞蹈。另一類是健舞,指雄健有力、動作幅度大、速度快、表現陽剛之氣的舞蹈,如《阿遼》、《劍器》、《胡旋》、《胡騰》、《柘枝》、《蘇莫遮》等,這些舞蹈大都是從西域諸國傳入的,帶著塔裏木河流域粗獷、熱烈的大漠之風,富有刺激性和感染力。這類舞蹈與大唐盛世的堂皇雄渾之風相吻合,因而被唐朝正統舞蹈藝術吸納、改造和采用。
“劍器渾脫”舞就屬於健舞,是由中原傳統舞蹈“劍器”與龜茲傳人中原的“渾脫”(即“潑寒胡戲”或“蘇莫遮”,盛行於塔裏木河流域的習俗歌舞戲)結合而創作的舞蹈。唐代詩聖杜甫著名詩篇《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傳遞出有關“劍器渾脫”舞的許多信息。公孫大娘是開元年間以善跳胡舞而著稱的舞蹈家,杜甫觀她跳舞在中州(河南),那時(開元五年)他隻是一個六、七歲的兒童。而當他五十年後(大曆二年)又在四川看到公孫大娘的弟子、來自河南臨潁縣的舞女李十二娘表演“劍器渾脫”舞時,已是年近六旬的老翁了,可見此舞在中原流傳時間之長、地域之廣。
從杜甫這首詩中,可知舞者是位妙舞美人,她“王貌錦衣”,手持雙劍,絳唇放歌,珠袖起舞,是西域載歌載舞、劍器飛揚的一種舞蹈形式。舞蹈動作英武激昂,矯健多姿,時而如星閃日墜、雷震龍騰,時而又平緩悠閑、靜似波光。舞者的表演“或踴或躍,乍動乍息”,變化莫測、五彩紛呈,令觀眾眼花繚亂,目瞪口呆,周圍的一切在她麵前都黯然失色。這氣勢雄偉、動人心魄的舞蹈,一下把觀者帶到塔裏木河流域,或狂風卷沙衝天起,大河濁浪空中落,或風平浪靜綠洲秀,鳥語花香草原美。
唐人段安節在記述宮廷樂府中盛行西域樂舞時說:“舞者樂之容也。有大垂手、小垂手:或如驚鴻,或如飛燕。婆娑舞姿也,蔓延舞綴也。古之能者不可勝記。”大詩人白居易為上述記述作了形象注解,他的名篇《霓裳羽衣歌》傲岸不群,別開生麵:飄然轉旋回雪輕,嫣然縱送遊龍驚。
小垂手後柳無力,斜曳裙時雲欲生。
煙娥斂略不勝態,風袖低昂如有情。
上元點鬟招萼綠,王母揮袂別飛瓊。
詩中的“小垂手”和史料中的“大垂手”,以及“風袖低昂”、“王母揮袂”等,都是對西域舞蹈常見的手臂舞姿的描繪,準確概括了少數民族舞蹈“垂手”、“揮袖”的典型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