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風定睛打量,這個人戴著一頂北方農民常戴的破氈帽,短襟短褂滿是窟窿,破爛的草鞋上帶滿了泥巴,從穿著打扮上看,顯然是運送輜重的民夫,裸露在外的皮膚黝黑開叉,一雙大手上滿是老繭,此刻哆哆嗦嗦的不知道放哪裏才好,從被扔在地上開始,他就顫抖著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你是什麼人!”汪士榮稍稍上前,喝問道,“把頭抬起來!!”
“……老……老爺……”
“啪”的一聲,一名侍衛提起馬鞭,抽得他背上皮開肉綻,大罵道,“聽到沒有?——把頭抬起來!!”
他發出一聲低低的慘嚎,身軀抖得更是厲害,鮮血慢慢的從鞭創處滲出,順著脊背流淌下來,口中模模糊糊的哼道,“……青天……青天……老爺……”
林風撥開擋在身前的侍衛,緩和了一下聲氣,輕聲問道,“你是什麼人?!”
那人慢慢抬起頭來,偷偷瞥了林風一眼,剛剛和林風視線接觸,便好像被火燒著似的低下頭來,含含糊糊的道,“……小人……小人是牛老爺家的佃戶……”
林風愕然,朝汪士榮和幕天顏望了一眼,不解的道,“誰是牛老爺?!”
“……牛老爺……牛老爺就是牛家莊的地主……”仿佛被林風溫和的聲音感染,那人放鬆了許多,語氣也連貫起來,“牛老爺就是牛家莊的老爺!……”
林風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和他說話才好,當下耐著性子問道,“牛家莊在哪裏?!”
“……牛家莊在下河堡下麵……”他畏縮的看了旁邊的侍衛一眼,告饒道,“老爺……小人也不知道下河堡歸那個老爺管!”
“是正定府!”不待林風再次發問,汪士榮輕聲道,“啟稟主公,臣約莫記得,正定府境內有個下河堡!”
“好罷!”林風擺了擺手,“你叫什麼名字?!”
“……小人……小人名叫陳四。”他惶恐的抬起頭來,不安的看了看侍衛的軍刀。
“好吧,陳四……”這個可憐的民夫看上去似乎年紀不輕了,露在氈帽外的頭發花白一片,林風心中生出幾分憐憫,“你站起來說話吧!”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陳四嚇了一跳,急忙叩頭道,“老爺問話,小人就跪著好了!……”
林風沒有堅持,實際上他也看出來了,如果自己越是客氣,可能對他的心理傷害就越大,還是遵循傳統吧,“你多大年紀了!”
“小人今年五十六歲!……”
當我老爸有餘了,林風尷尬的吞了一口唾沫,真是犯罪,他苦笑著道,“你剛才在幹什麼?!”
“老爺……”突然之間,他再次渾身發抖,顫聲道,“老爺饒命……老爺饒命……小人剛才……剛才在那邊……在那邊拉屎……”
“沒事、沒事,拉屎就拉屎,我不怪你!”林風無奈,他竭力平緩著聲調,象哄小孩一樣輕言細語的道,“我說陳四,你家裏還有什麼人?!”
“……還有一個孫子……六歲了……”
“就一個孫子?!”林風不解的道,“你老婆呢?你沒有兒子、女兒?!”
“小人……小人一家是河南人,後來他們造反了,兒子被賊人殺了,媳婦也被拉走了,老婆子禁不住餓,吃觀音土脹死了,現在就剩小人一個!”陳四老漢神情漠然,臉上一片麻木,仿佛是在說別人的事,不經意間,他抬起手來抹了抹,將兩顆混濁的眼淚抹在手心裏。
如此淒慘,林風忍不住歎了一口氣,“你在河南老家過得可好?!”
“湊合著活唄,又有什麼好了,”說起家常話,陳四老漢漸漸放鬆下來,“老家還有兩畝地,可惜造反了,種不了!”
林風默然,伸手入懷,摸索半晌,卻發現自己身無分文,幕天顏冷眼旁觀,見狀急忙拿出一點碎銀,微微掂量,約莫一兩有餘,扔給陳四,轉頭朝那名侍衛使了個眼色。
“諾,這是老爺賞你的,沒你的事了,你走吧!”那名侍衛一把將陳四抓起,驅趕著他朝官道上走去。
林風騎在馬上,定定的看著陳四老漢的佝僂的背影,直到他混入官道上的人流,再也看不清楚,方才回過頭來,對汪士榮歎道,“不容易!”
“是、是,民生苦楚!”汪士榮附和道。
“這麼大年紀,還被拉了民夫,不容易啊!”林風苦笑道。
“是、是,地方官員行事不逕,卑職一定徹查,”幕天顏忽然出了一身冷汗,急忙道,“其實咱們大漢朝廷早有詔令,凡抽丁壯之戶……”
“行了,我知道了!”林風揮了揮手,心中了然,地主盤剝佃戶,轉嫁勞役賦稅,這是中國的國情,誰當地方官都一樣,怪也怪不到誰頭上。
他眺望著官道上的那些民夫,突然回過頭來,對汪士榮道,“紀雲,你說我殺了康熙,攪亂了天下,到底是對,還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