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7.3
Günther Debon (1921—2005)
中文名:德博。中文譯名:君特·德邦。德國漢學家。1921年生於慕尼黑,2005年逝世。1938年在漢諾威中學畢業後曾被征入伍,第二次世界大戰中被英軍所俘,在被俘期間學習中文知識。1948年被釋放後進入慕尼黑大學學習漢學、滿族學、日本學和梵文。1953年以研究和翻譯《史記》獲博士學位,1959年取得教授資格。1968年受聘擔任海德堡大學漢學係主任教授,直至1986年退休。研究領域主要是中國古代詩歌,也研究道家思想。德博是一位獨具個人風格的中國詩歌的翻譯家,除了大量的翻譯作品外,他還有有關中國詩歌、書法、繪畫的著作。
在本書收錄的這篇文章中,呂福克討論的詩歌是唐朝最有名的一首詩,張繼(約715—約779)寫的,題目是《楓橋夜泊》,是專門寫蘇州寒山寺的。我不知道我跟你們講過寒山寺沒有,那裏還有清末著名學者俞樾(1821—1907)書寫的《楓橋夜泊》詩碑。我第一次去寒山寺是1975年,那個時候的情形跟今天完全不一樣,你們今天看到的寒山寺已經經過無數次的修葺了。
我第二次到那裏時非常失望,1975年在那裏還能看到楓橋,還能夠看到水、船。那麼德文有一個說法,可以這麼說,一個詩人想寫什麼他就可以寫什麼,所以我們說詩人很自由。但是詩人真的想做什麼就可以做什麼嗎?第一個對這首詩進行批評的人是歐陽修(1007—1072),因為詩裏說夜半鍾聲到客船,歐陽修
提出我們不可能子夜前後會聽到一座寺廟的鍾聲,所以張繼寫的這首詩是有問題的。但是也有人覺得歐陽修是錯的,因為在中國有些地區也可以在夜裏聽到寺廟的鍾聲。那我們如果從歐洲方麵來看這個問題的話,夜裏也會有教堂的鍾聲,比如聖誕節和複活節的夜裏十二點鍾,也會鳴鍾。
我不知道當時張繼是不是真的在子夜的時候聽到了鍾聲,但是我覺得這個問題是次要的,因為詩人可以這樣寫,他這樣寫是有其正當性的。更讓我反思的是這首詩的開始,月落烏啼,怎麼可能子夜月亮會落下,是不可能的,月亮應該升起,這是什麼意思呢?另外鳥,特別是烏鴉,它們真的子夜前後會叫嗎?對此我表示懷疑。所以這首詩裏最少有三個問題。我請你們也幫我好好思考這些問題。
呂福克還研究另外一篇非常有名的作品,那就是朱自清寫的《荷塘月色》,你們都讀過,這篇文章也被翻譯成德文。如果我記得對的話,這篇文章裏頭作者也是說子夜知了在叫:“這時候最熱鬧的,要數樹上的蟬聲與水裏的蛙聲;但熱鬧是它們的,我什麼也沒有。”呂福克說,也許是別人說的,不可能在北京子夜前後能聽到知了的叫聲。如果我們從德國文學來看,這些問題都是次要的,因為我剛才說了德國的文學家們都主張詩人有自己的自由,另外呢,現在你想寫什麼你就可以寫什麼。有位南北朝的文人叫左思(約250—約305),他有一次對司馬相如(約前179—前127)的《上林賦》提出了批評,因為司馬相如寫過什麼“盧橘夏熟”,“盧”是黑色的,那怎麼可能橘子是黑色的呢?左思《三都賦序》中曰:“然相如賦上林而引‘盧橘夏熟’,楊雄賦甘泉而陳‘玉樹青蔥’,班固賦西都而歎以出比目,張衡賦西京而述以遊海若。假稱珍怪,以為潤色,若斯之類,匪啻於茲。考之果木,則生非其壤;校之神物,則出非其所。於辭則易為藻飾,於義則虛而無征。且夫玉卮無當,雖寶非用;侈言無驗,雖麗非經。而論者莫不詆訐其研精,作者大氐舉為憲章。積習生常,有自來矣。”從左思的觀點來看,司馬相如完全是錯的。那麼你們大概都知道保羅·策蘭的一首詩,他寫黑色的牛奶,牛奶怎麼可能是黑色的呢?策蘭是羅馬尼亞少數民族的一位詩人,他是中國當代詩人最喜歡的一個用德語寫作的作家。我們會說策蘭是德國詩人,因為他用德語寫作,但是他從來不是一個德國人,而是法國人——首先是羅馬尼亞人,後來他通過維也納去了巴黎,在那裏寫作、翻譯。但是我們都把策蘭看作是一個德國詩人,從他的身世來看是不無問題的。他最有名的一首詩是《死亡賦格》,第一行就說黑色的牛奶:“清晨的黑牛奶,我們在晚上喝它/我們在中午和早晨喝它,我們在夜裏喝它/我們喝 喝。”[錢春綺(1921—2010)譯]錢春綺、顧正祥譯:《德國抒情詩選》,西安:陝西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485頁。從當代文學來看,黑色的牛奶完全沒有問題,因為寫他想描寫的東西,不是我們每天看到每天喝到的一種牛奶,他想描寫另外一種牛奶,來說明猶太人三四十年代的悲慘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