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鬆山是專門研究老子、莊子的漢學家,他對《道德經》的理解和普通的漢學家的理解是很不一樣的。在今天不少哲學家、漢學家僅從自己的一個理想作為出發點來闡釋《道德經》,比方說他們認為我們通過《道德經》能多了解存在,代表一種神秘主義。但是卜鬆山認為,如果我們不從戰爭的角度看《道德經》,那是對《道德經》的誤讀,因為這本書本身就是一種兵法。卜鬆山提到了唐憲宗朝議郎王真專門有《〈道德經〉論兵要義述》,指出《老子》五千言“未嚐有一章不屬於言兵也”。
那麼功夫在哪裏體現了哲學思想呢?卜鬆山認為功夫充滿了《道德經》的觀點,比如如何才能最完美地取勝呢?不打仗即是最完美的取勝方式。另外,要想取勝必須先知己,知己方可知彼。換句話來講,如果不知道別人是誰,那常常也不會知道自己是誰。不僅要知己知彼,還要從別人的角度來看自己。關於“走為上”,卜鬆山認為“猛虎不及地頭蟲”,要學習“蟲”。功夫還主張練習,“習”在中國思想史上也起非常重要的作用,我們都知道《論語》的開頭“學而時習之”,那麼“習”是什麼意思呢?我去年在巴黎專門談“習”在中國思想史和德國思想史中的意義。卜鬆山在他的書中提到了《莊子》中的庖丁不斷練習解牛的技術,成為最好的廚師,但如果他不練習的話,不可能成為最好的廚師。而在歐洲,二戰後教育重視的是自然,反對drill。學生們不去練習,老師也反對練習,“不要練習,練習會使人變得機械,要像人一樣而不是機器”。這樣在教育上會出現很多問題,他們用詞典而不去背誦,這是一個悲劇。如果我們從德國哲學的角度看“drill”的話,德國哲學家奧托·博爾諾寫過一本關於“習”的書Otto Bollnow, Vom Geist des bens. Freiburg i. Br.: Verlag Herder, 1978.,他經常去日本和韓國,所以他的思想受到了日韓的影響,他的書也被譯為日文和韓文,但是後來由於年事已高,他沒有到過中國大陸。他的理論亦即人類的源泉就是練習,若想成為一個真正的人必須要練習。當然,練習會使人非常累,但孔子說練習會使人樂,這點很有意思。如果從我自己的足球訓練的經驗來看,過分練習也會使人厭倦。
最後我想提一個問題,也許下次上課的時候我們可以討論一下。如果我記得對的話,壯族有一部史詩《布洛陀經詩》,不過這部產生於明代用壯族文字寫的史詩中同樣是沒有對戰爭的描述,它所歌頌的是和平,頌揚國王。那麼這樣一部作品還可以算作是西方意義上的“epos”嗎?因為中國思想史、文學史中沒有“epos”,有些本土學者無法忍受這一現象,比如台灣學者、詩人楊牧(原名王靖獻,1940—)在20世紀70年代出版的一本英文的著作Wang C.H., The Bell and the Drum – Shih Ching as Formulaic Poetry in an Oral Tradition. Berkeley, Los Angeles, London: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73.此書的中文譯名為《鍾鼓集——〈毛詩〉成語創作考》。,說《詩經》中有不少的關於文王的詩,如果把這些詩聯合起來就可以成為“epos”。對此大家怎麼看?我非常想聽聽同學們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