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漢還提到一個大家一般都想回避的問題。當時詩歌一個重要的任務是什麼呢?為皇帝說好話,皇帝、國王或王子通過詩歌來歌頌他們自己。在他的序裏,司徒漢批評了德國和中國的學者,認為他們對漢朝的詩歌解釋得不夠。我覺得他說的不錯,為什麼我們解釋得不夠呢?因為漢朝的詩歌有不少地方是不清楚的,而司徒漢在翻譯、分析漢朝詩歌的時候,會告訴讀者,這個地方我不清楚,那個地方我不清楚。我覺得他這樣做很好,有時候漢學家不好意思告訴人們自己不懂,實際上,誰敢說出來,才說明你真有知識。如果你想避免讓別人知道你看不懂,那你的思路和說法就會有問題。司徒漢原來是曆史學家,他對漢朝詩歌的興趣在於他想通過漢朝的詩歌更多地了解漢朝的曆史。他分析漢朝詩歌時,有時還是會運用一個批評家的眼光。
我接下來要告訴你們當時寫詩的一群人是什麼人。我覺得他寫的第一篇很有意思,專門談了當時皇帝和諸侯的問題。漢朝跟秦朝不一樣,秦朝不允許還有諸侯存在,漢朝允許一批人做諸侯,但他們不是真正的國王。秦漢把當時的中國分成州和縣。如果有州和縣,為什麼還需要國王呢?所以司徒漢把這樣的國王翻譯成Titelknig,亦即“空有官銜的國王”。皇帝的兒子都要求擁有土地,他們想統治一方,但是他們有了土地以後,如果他們成為諸侯的話,他們就可以從事政治活動。所以當時的皇帝允許他們作為某一塊土地的國王,但是不允許他們搞政治,所以他們“王”的稱號完全是空的。那他們怎麼過日子呢?有土地當然就有農民,農民要給他們上稅,國王可以使用所繳納的稅。如果這些空有官銜的國王和貴族不允許從事什麼政治活動的話,那他們平日做什麼呢?他們便開始寫詩,在朝廷組織一些文藝、文學或文化的活動。到漢武帝以後,長安才有這麼一個沙龍性質的文化中心。這也說明,當時並不是有文化人、做學術的人去寫詩,隻是這些沒什麼事可做的人才成為這一批寫詩的人。
下麵我們舉幾個例子,首先來看劉胥(?—前54)的一首詩:
欲久生兮無終,長不樂兮安窮!奉天期兮不得須臾,千裏馬兮駐待路。黃泉下兮幽深,人生要死,何為苦心!何用為樂心所喜,出入無悰為樂亟。蒿裏召兮郭門閱,死不得取代庸,身自逝。
下麵我跟隨司徒漢來逐句解讀這首詩。第一句“欲久生兮無終”:司徒漢總是談生命的問題,詩裏提到的“生”的生命是誰的,我們不知道。這裏應該是“我”,“我”不一定是劉胥自己,因為如果一個人寫“我”的話,“我”代表一首詩的聲音,所以我們經常把作品裏的“我”和作者的“我”分得很清楚。那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說,我想活很長時間。“無終”,我不想死。他為什麼想活很長時間呢?這句話孔子會說嗎?也許不會。為什麼孔子不會說這句話呢?這個問題我們可以去思考。
第二句“長不樂兮安窮”:你看,他說不樂。有快樂,但是我們不能快樂很長時間。這個“安窮”和前麵的“無終”正好相對,“窮”是窮盡,永遠地擁有,不可能永遠地擁有快樂。德文的翻譯是說,如果我不能很長時間都擁有快樂的話,我的生活沒有什麼樂趣。
第三句“奉天期兮不得須臾”: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說天決定了我能活多長時間,然後他談到千裏馬。
第四句“千裏馬兮駐待路”:千裏馬就是上帝的馬,上帝的馬在路上。為什麼談馬的問題,我不清楚。接下來他突然提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