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是一張無辜者受害者的臉,真心以為傅傑會同意。
莫芸因為這人遭受坎坷,傅傑都為她叫屈。
“你能站出來承認賀詩的報道是你寫的嗎?”
那滿臉堆砌的虛假期盼煙消雲散,鄒盼兒避開了傅傑的視線,一味說:“帶我去找小芸。”
“你怎麼還有臉見她!”周凱瑞驚歎。
鄒盼兒唯一一塊完好的皮膚上褪去了血色,她又開始搖頭,重複“帶我去找小芸”,沒有別的詞。
周凱瑞在禁煙的咖啡館內哢噠哢噠按防風打火機,空氣染上急躁:“我告訴你,要你是個男的,早被我揍趴下了。”
暴力喚起鄒盼兒某些黑暗的記憶,她搖頭的頻率加快,帶出腫脹雙眼中大顆大顆的眼淚。
她的眼淚來得很容易,沒有打動傅傑或周凱瑞,卻讓多事的店員送來紙巾與譴責的目光。
“帶她找莫芸。”
傅傑這句成功讓周凱瑞跳腳:“憑什麼隨她意?!”
“我知道你的。你總想假裝受害者,假裝全世界你過的最苦,博取別人的同情,讓別人不忍心來責怪你沒用。你躲在自己的安全區裏自怨自艾,其實在浪費所有人的善良。你從來不爭取,因為爭取會破壞你弱者的假象,讓你失去‘如果我努力就能成功’的借口——”
鄒盼兒忘記搖頭,沒幹的液體在崎嶇不平的臉上蜿蜒落下,忘記擦去。
“——罵你打你輕視你是正中你的下懷,所以我要幫你,然後看我全力幫助你之後真正的絕望。沒用的,這世界上比你強大的人太多了。”
傅傑的台詞功力自五歲開始,抑揚頓挫、收放自如,終止發言依然有金石之音震耳發聵。
鄒盼兒嘴唇翕動著,再也憋不出眼淚,卻不說話。
周凱瑞本就石頭心腸,對傅傑這套嗤之以鼻,但是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嘲笑傅傑的機會:“心善就善唄,找什麼借口。”
又在傅傑想出回應之前抓起桌上汽車鑰匙:“我去結賬,停車場見。”
隻剩兩個人的時候,鄒盼兒異常平靜地指著嘴角的刀傷:“我媽拿著水果刀逼我相親,我說你去死吧我不嫁。”
又掀開頭發露出一塊結痂的頭皮:“我爸揪著我頭發往牆上撞,逼我嫁給村支書的兒子。”
卷起長袖,露出骨瘦如柴的胳膊上,褐色發黑與青紫交織滲著出血點的傷痕,觸目驚心:“那個男人在新婚之夜宣誓自己的地位。”
“我很難過。”傅傑幹巴巴地說。
鄒盼兒不厭其煩地戴上口罩墨鏡,放下袖子妥帖的保護自己:“我從家裏逃出來,沒有身份證,沒有錢,唯一幫我的是薑國薑總編,你錯了傅先生,我沒有錢,沒有朋友,連身份證都沒有,我努力的站在這裏,請求你們,你想象不到我付出了什麼。”
瘦成骷髏,傷痕累累的女人站了起來,用手腕上的黑色發圈盤起頭發:“你想象不到,因為你的人生那麼順遂,你有錢支撐你所有的夢想和將來,你周圍的人和你一樣見識過廣闊的世界,能輕易接納新的事物,這一切讓你居高臨下指責我不努力。我知道你。”
鄒盼兒瀟灑轉身的時候,氣場和莫芸如出一轍。
對的,這個才是莫芸看中,能為之不顧一切的女人。
傅傑活了小半輩子,第一次知道女人的厲害不僅是堅強獨立如陳思醒,還有鄒盼兒一樣利用著柔弱。
柔弱是她唯一的武器。
*
三人在近郊的破落拘留所接待室內見到了憔悴的莫芸,周凱瑞不知道怎麼弄到了半聞的工作證,連上鄒盼兒那張真的,三張。
鄒盼兒在莫芸進來的瞬間按住口罩,還是漏出半聲嗚咽。
莫芸本來低著頭,利落的短發毛糙,蓋住了耳朵,帶著編號的囚服十分寬大。
初次在現實中見到真正的“囚犯”,傅傑忍不住問了句:“怎麼沒手銬腳銬?”
押送人來的女民警估計年輕,在帽簷下扯了扯嘴角。
莫芸對傅傑的聲音十分熟悉,醞釀著惡毒的話語抬起頭——
“滾!誰讓你來的!滾出去!”莫芸衝著鄒盼兒歇斯底裏的喊,甚至要衝上去動手。
女民警即刻反剪住莫芸的手,皺著眉喊:“我看你溫順不給你戴銬子!你識點實務好伐!取消見麵了啊!”
鄒盼兒激動地從長桌後站起來,搖頭否定:“她很久沒見我太激動了,求求你讓我們見一麵,求求你!”
莫芸不動了。
女民警抬手看看手表:“十分鍾,要是再吵就取消。”說著站到角落。
“鄒盼兒,我命令你拿著我的錢滾回家。”
傅傑才意識到,鄒盼兒的“兒”不是輕聲,是兒子的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