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並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那個人是誰,除了作為搭檔的自己。
因為陸杭每一件作戰服上都刻了那個人的名字。
林晨鈺。林晨鈺。林晨鈺。
橫七豎八全是這個名字,連程超看了心裏都有些怵得慌。
直到今天他才聽到所有事情的原委,作為旁聽者的他不知道如何形容這種微妙的感覺,仿佛早就有所預料,更甚至,因為故事遠沒有想象中的複雜傳奇而有些詫異。
如此這般,隻是將自己心底的猜測坐實而已。
失落嗎?難過嗎?程超自問,其實還可以,沒有太大觸動。
像他陸哥這樣血氣方剛的漢子,理因有這麼一份執著深情的感情將他的形象烘托得更悲情,也更有魅力。
他應該成全的。
猶記得第一次見到他的陸哥是在新兵訓練營班會上,陸杭一身精神的迷彩裝走上講台,雙手沒有像其他老師那樣撐住講台兩邊——那樣會讓下麵的同學覺得這個老師非常懈怠。
他像個真正的軍人一般,走路帶風,站得筆挺,神情肅穆地開始自我介紹和布置任務。
頭頂明晃晃的長白熾燈照著他古銅色的臉龐,剛毅又英氣。
然而這些在程超心裏都不算太出挑的地方,一個帶班一年的班長,充其量隻是他人生中的一個過客。真正讓他從心底服氣這個班長,是從那次當眾批評開始。
那次訓練早會,陸杭因為他是班上唯一一個沒有報名飛行試驗的學員而點名詢問原因。
他當時自以為不卑不亢地客觀回答,殊不知內心的不滿都暴露在眼神中讓他的班長看得一清二楚。
罰跑20圈並不是什麼難事,但他沒有料到午飯時陸杭會主動來找自己,並且還為此親自跑了一趟技術科調查了一番自己提議的可行性。
這個班長隨手演算各組數據,嚴謹認真分析受力,頓時學霸的過往顯露無疑,讓本來目中無人的程超驚歎不已,原來小小的軍營裏這般臥虎藏龍。
像是憋著一股氣,他開始注意他的班長。
然而他的班長每天除了管理這個班級,自己也還有訓練任務和各種工作,他可能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見到真人。即便見到本尊,陸杭也隻是泛泛地掃幾眼自己又快速略過去,像對待班上其他兵一般沒有任何不同。
他不甘心,他原本以為有了這麼一茬事自己會比班上任何一個人和陸杭的關係更近一些。
有什麼辦法能讓他的班長注意到自己呢?
程超想到,辦法當然有,那就是讓自己變得足夠優秀、足夠耀眼、足夠與之比肩。
明確目標之後他更加賣力地投入到訓練和學習中,強行將心底的小情緒壓下去。
連長下來視察,要調自己去到殲擊機精英班。他傻傻地跑去問早就不是自己班長的陸杭,依舊執拗地喊著班長。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去找陸杭,是滿心歡喜地求一個表揚讚許?還是希望最後來一個隆重的告別?甚至希冀聽到一些勉為其難卻正中靶心的非官方語言?
然而陸杭最後除了一句“加油”,什麼都沒有留給他。
程超記得當時自己望著他的班長遠去的背影,心中突突地跳。
因為他忽然意識到,他可敬可愛的班長,在自己心裏早就不止於這個地位了,從此“陸杭”兩個字更多了幾分隱晦的含義。
而他不能說。
命運兜兜轉轉,稱呼隨著境遇改變從原先的班長變成現在的陸哥,他們終於平起平坐成為彼此的生死搭檔,程超卻始終覺得自己離他很遠。
正如現在陸杭喝醉之後講述的片段,他才自嘲地醒悟過來,自己與陸哥的再次相逢從來都不是因為有緣,竟然是在另一個人決絕離開的情況下成全的。要不是林晨鈺的杳無音訊,陸杭不會一蹶不振,更不會狠下心進到殲擊機精英班來。
可笑自己一直是個局外人,從來沒有變過。
程超等陸杭完全睡熟發出均勻的呼吸聲之後才離開。走在冷風灌入的走廊上,他恍然抬起頭。
一輪明月掛天空。
很多年以後的一個秋天,當已是中校級別的程超再次回到曾經的這片訓練場,他看到熟悉的坡地上一個個訓練有素的士兵,既欣慰又感歎。
忽而一陣花香襲來,點點繁星般的小百花開滿了荒蕪的山坡。
程中校問遍身邊人那花是什麼花,無人答得上來。
他閉上眼,無聲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