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我在美麗的日本——獲諾貝爾文學獎時的演說(節選)(3 / 3)

在日本陶瓷花瓶中,格調最高、價值最貴的古伊賀陶瓷,用水濡濕後,就像剛蘇醒似的,放出美麗的光彩。伊賀陶瓷是用高溫燒成的,燃料為稻草,稻草灰和煙灰降在花瓶體上,或漂流過去,隨著火候下降,它就變成像釉彩一般的東西。這種工藝不是陶匠人工做成,而是在窯內自然變化燒成的。也可以稱之為“窯變”,生產出各式各樣的色調花紋。伊賀陶瓷那種雅素、粗獷、堅固的表麵,一點上水,就會發出鮮豔的光澤,同花上的露水相互輝映。茶碗在使用之前,也先用水濕過,使它帶著潤澤,這成了茶道的規矩。池坊專應曾把“山野水畔自成姿”(口傳)作為自己這一流派的新的插花要領。在破了的花瓶、枯萎的枝葉上都有“花”,在那裏由花可以悟道。“古人均由插花而悟道”,就是受禪宗的影響,由此也喚醒了日本人的美的心靈。大概也是這種心靈使在長期內戰的荒蕪中的人們得以繼續生活下來的吧。

在日本最古老的詩歌故事集,包括許多被認為是短篇小說的《伊勢物語》裏,有過這樣一段記載:

有心人養奇藤於瓶中。

花蔓彎垂竟長三尺六寸。

這是在原行平接待客人時的插花故事。這種所謂花蔓彎垂三尺六寸的藤確實珍奇,甚至令人懷疑它是不是真的。不過,我覺得這種珍奇的藤花象征了平安朝的文化。藤花富有日本情調,且具有女性的優雅,試想在低垂的藤蔓上開著的花兒在微風中搖曳的姿態,是多麼纖細嬌弱,彬彬有禮,脈脈多情,又若隱若現地藏在初夏的鬱綠叢中,仿佛懂得多愁善感似的。這花蔓長達三尺六寸,恐怕是異樣的華麗吧。日本吸收了中國唐代的文化,爾後很好地融會成日本的風采,大約在一千年前,就產生了燦爛的平安朝文化,形成了日本的美,正像盛開的“珍奇藤花”給人格外奇異的感覺。那個時代,產生了日本古典文學的最高名著,在詩歌方麵有最早的敕撰和歌集《古今集》、小說方麵有《伊勢物語》、紫式部的《源氏物語》、清少納言,根據資料是年尚在世的《枕草子》等,這些作品創造了日本美的傳統,影響乃至支配後來八百年間的日本文學。特別是《源氏物語》,可以說自古至今,這是日本最優秀的一部小說,就是到了現代,日本也還沒有一部作品能和它媲美,在十世紀就能寫出這樣一部近代化的長篇小說,這的確是世界的奇跡,在國際上也是眾所周知的。少年時期的我,雖不大懂古文,但我覺得我所讀的許多平安朝的古典文學中,《源氏物語》是深深地滲透到我的內心底裏的。在《源氏物語》之後延續幾百年,日本的小說都是憧憬或悉心模仿這部名作的。和歌自不消說,甚至從工藝美術到造園藝術,無不都是深受《源氏物語》的影響,不斷從它那裏吸取美的精神食糧。

……

“演說辭欣賞”

這篇演說篇幅較長,引用繁多,通過對日本文化的介紹間接說明了他的創作淵源。全篇圍繞日本傳統文化這一綱目展開,通過對代表日本傳統美的歌頌,還有對茶道、花道、物語、禪法的透辟闡析,使人們漸漸悟出日本傳統美的真諦,引導人們去探尋日本傳統美,在娓娓敘述之中使人們走進理解日本美的通道。

在眾多的諾貝爾演說辭中,本篇屬於較少見的一類演說辭。嚴格說來,這樣的演說有些不適合於那樣的場合,但這樣的演說正透露出了日本文字的個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