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南到北的普列,穿過湘江,路過漢水。一路穿山越嶺,緩緩地駛入了平原,停在了洛水河畔。
餘鍾隨著火車的停從睡夢中醒了過來。他已經整整坐了47個小時的綠鐵皮了。近兩天兩夜的行程,讓他本就瘦小的臉變得更加惹人可憐。
一路上,他不是睡覺就是靠窗遠望。如果說睡覺是為了滿足他疲憊的身體,那遠望則是為了填充他饑餓的靈魂。一路上多的是山,多的是水。景色雖談不上秀麗但也算宜人觀賞。可餘鍾對這些都沒有多少興趣,他從美麗的桂林來,好風景他實在是看的太多了,不怪他提不起興趣。
他遠望的是青海的飛雪,敦煌的黃沙還有新疆的戈壁灘。因為對於這三個地方,他實在是在心中想象的太久了,不是向往,是追尋。
餘鍾是文人的兒子,軍人的孫兒。他由文人養育,卻在軍人的影響下長大。餘鍾的爺――餘征遠,上世紀三十年代從軍的老革命。戎馬生涯十餘載,沒立過赫赫戰功,稱不上英雄。卻是出了名的“血性鐵人”惡劣條件下求生存,他最有發言權。他曾為找尋事物被青海的雪山圍困三夜,靠著吃雪保住了命,被獵人帶出了山。和戰友五個人日夜護送敦煌文物一周,靠四瓶水走了百裏黃沙路。在新疆,他被老毛子打傷左臂,視死如歸的他為了掩護戰友,把一個胳膊永遠留在了戈壁灘。
餘鍾這次是為了追尋他爺的足跡。北上尋找他祖輩人流過血的地方。盡管他不知道此次可否找到那些曾經的地方。
洛水一過,火車就徹底跟南國的仙山秀水說再見了。黃沙飛揚,溝壑縱橫,天空也換了顏色。這一切都跟那桂林的山水有天壤之別,也跟餘鍾的想象有千差萬別。
三天三夜的行程,終於走出了玉門關。可這不再是王之渙筆下的“一片孤城萬仞山”,有的是大同小異的飯館還有中國的各種流行酒店。餘鍾失望了,不是對繁華的失望,而是對不再淒涼的失望。他覺得,玉門關就應該是淒涼的,繁華是對玉門關的曲解,對前人的不敬。
他望著窗外,這古戰場的悲壯剩下的隻有人改變不了的自然風光。而哪些所有古詩描寫的淒涼。哪無名的墳,醉人的酒,多情的思婦。早已被忘懷,被湮滅,被沉寂。留下的隻剩前人的詩句和他餘鍾的追尋。
旅程是苦的,一切是失望,但不甘心也是真的,他還是決定繼續走下去,因為他相信爺爺的事跡不會是假的,雪山,黃沙,戈壁灘不會是假的。
新疆八點的晚上,太陽還是沒有下班的。他飽飽的吃了一頓大盤雞,遠望著西域的天,他是南客,他也是歸人。
二十歲的他,明白自己要尋找的,一路走來,他卻又不明白他要尋找的。
戈壁灘的沙塵還是他爺當年來時的沙塵,淒涼更是一如既往。為了尋找當年他爺走過的路。他問了很多的老人,但他得到的更多回答是“沒啥,別去了。”
他還是去了,戈壁灘沒讓他失望,他仿佛在這看到了他爺當年留下的腳印,流下的血。沒有人能夠懂餘鍾的追尋,能懂的,隻有他自己。
回來的路上,他又拜訪了,敦煌的黃沙和青海的雪山。當年救他爺的獵人不見了,有的是皚皚白雪和那無法接近的山脈。
敦煌的黃沙蓋不住壁畫的神姿。當年運送的文物還在嗎,老道士也早走出了時間吧。餘鍾看著壁畫,那鮮活的神態,讓他早已忘了此行的目的。也隻有那黃沙明白他追尋的記憶。
他,餘鍾,要回去了。他要飛回去了,一路的追尋,他實在是累了。他本來是要追尋他爺的曾經,以此為他爺――餘征遠,這個小人物寫點東西。
但飛回去,他沒有為他爺寫,他為他餘鍾自己的追尋寫了,為他對曾經追尋的哪個餘鍾,餘忠,愚忠。
歲月將掩飾一切,追尋的是失去的,失去的也是追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