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啟把我背起來,在櫻子的一路小跑指引下,把我背到了醫務室。
我能想象,後麵有無數雙眼睛,目送我們離開,直到我們消失的那一刻,還有大多數人沒有緩過神來的。
周啟背著我,走的很快,我的手還墊在腹部,感受到他背後沁出的大片大片汗水。此時我覺得我是那麼可以依靠他的。我無力了,人在最沒有精神的時候,我來不及緊張來不及害羞,隻是老老實實呆著,隻希望自己別是得了什麼急性病,就這麼英年早逝了。
“周啟。”我叫他一聲,聲音是虛無縹緲的,要是給女鬼配音,大概真的會嚇死人。
他沒有停下腳步,“嗯?”了一聲。
然後我很佩服我自己,在這無比難受,快要昏厥的時刻,還問了一個我最關心的問題。我說:“剛才我好想看到你和一幫男生打架。”
他應該有笑出聲來,他說:“沒有。我從不打架。”
我那時候腦子裏的設定是,周啟被一幫同班的男生欺負,然後男生聯合起來要找他單挑。這在我們初中部是常有的事,但我忘了,他已經高二了,高中生哪像我們這麼幼稚。
然後我接了一句:“哦,那你自己小心點。”
周啟和櫻子送我到醫務室,醫務室長期駐守的是一個姓羅的女醫師,大概四十多歲,是出了名的冰塊臉,我們學校好幾個學生都抱怨被她打擊過。
我被放到一張床上,然後我不得不兩條腿縮起來,頂住最疼的地方。
櫻子慌忙跟羅醫生解釋:“大夫,她肚子疼……”聲音極不鎮靜。
羅醫生不慌不忙的抬起頭,靜靜地看了縮成一團的我,然後冷冰冰地說:“鎮定點,什麼名字,哪個班的?”
櫻子大概是急壞了,並且很不能理解,為什麼還要問這些有的沒的。她沒好氣的說:“周蒙,初二(2)班,大夫,你快看看她,她快疼死了!”
羅醫生一定會白她一眼,然後依舊坐著不動,在雪白的會診單上優美地寫上我的名字,班級,會診時間。
我能感受到櫻子站在一邊冒出的絲絲寒意,隨時都要暴走的樣子。
羅醫生注意到一同進來的周啟,她用打量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說:“男生先出去。”
然後周啟向我們點了點頭,就閃出了門外。
羅醫生起身,把我放平,開始在我肚子的不同部位按壓,一邊問我這裏痛不痛。
實話說我已經完全分不清哪裏痛哪裏不同,我當時能保持正常的兩成的清醒就很不錯了。
反正最後,她問我:“這個月例假有沒有來過?”
我愣了一下,用我僅剩的二成清醒回答說:“呃,我還沒來例假。”
羅醫生抬了抬眼睛,依舊麵無表情,冷冰冰地問:“從來沒來過?”
我說:“對。”
然後她在會診單上龍飛鳳舞地寫了一些東西。
幸虧當時隻有櫻子在場,如果還有第四個人,我肯定要暈了。
這個詞,我在生理課上看到過,也學過,也知道代表著什麼,但從冷冰冰的羅醫生口中說出來的時候,就好像被揭露了一個恐怖的真相,一個血淋淋的傷疤那樣,令人整個汗毛都倒豎起來。
我當時有一種被摧毀信念的感覺,但得知了真相,並不是我幻想的天降惡疾,要英年早逝的結果,好像一下子就也沒有那麼疼了,原來都是源於自己胡思亂想的恐懼。
我擦了擦臉上額頭上的冷汗,有些虛脫,更有撿回一條命的感覺。
結束了之後,櫻子扶著我出了醫務室,我們在這一層的樓梯口,看見了等待的周啟。
他看見我們,便向我們走過來,問:“你沒事吧?”
我扯了一個很無奈的笑容,根本沒辦法解釋,我說:“沒事了,現在不那麼疼了。我剛是緊張的。”
周啟哦了一聲。櫻子接著說:“那啥,周啟,謝謝你奧。你先走吧,我陪周蒙回去就行了。”
周啟點點頭,說:“好,有事來高二(1)班找我。”
然後我們說了再見,他走了。
事實證明,羅醫生的判斷是沒錯的。幸虧發現的早,不然我將更加悲催。我和櫻子商量好,要是回去有人問起該怎麼說,像對口供那樣。我撒謊說得了急性腸胃炎,所以腹絞痛,醫生給開了藥,吃了就緩解了(後來證明這個謊言是多麼薄弱,但當時還好沒有專業的人仔細盤查,也就搪塞過去了)。
我回到班上以後,有幾個比較熟的女生過來問我的情況,表示關心。有些奇怪的是,沒有多少人問起周啟,這總算讓我少了些心理負擔。看來不是有很多人在意的,是我擔心過頭了。
我和櫻子晚上一起回家的時候,我問她,你是怎麼找了周啟幫忙的?
這是一個太唐突的舉動,畢竟我們其實還沒那麼熟。
櫻子神秘地笑了笑,說,我厲害吧……我麼,既想看看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又想給你搬救兵啊……當時所有的人都在那看熱鬧,誰會注意到你啊……
然後呢?我問
櫻子繼續說:“然後,我就看到周啟啦,當時的情況的確有點緊張,劍拔弩張的,三個男生站在周啟對頭。不過也沒後來傳得那麼嚴重啦。然後我就衝進人群,跟他說,你妹妹快死了,你快去救她……”
“他當時明顯愣了一下,還問:誰?我當機立斷說:‘就是那個跟你名字連成一個詞的妹妹啊還有誰?’”
她得意的說:“就這樣,我不僅拯救了他,使他避免了即將可能發生的一場校園暴力事件,也拯救了你……”
晚上回到家的時候,我向媽媽彙報了當天所發生的事。我說是周啟背我上的醫務室,不過他不知道我到底什麼情況。
媽媽驚奇的說:“啊?周啟啊。”
我說是啊,我們都在操場上上體育課。
媽媽“哦”了一聲,說,周啟這孩子真不錯,改天見了他再和他說聲謝謝哦。
然後我才靜下心來,對今天發生的事有了一個大致的回顧。昨天之前,我和他還隻是遠遠的打招呼這麼遠的距離,今天他居然背了我。現實中發生的事有時候真讓人猝不及防,還沒反應過來,就發生了,於是,當時的體會往往一閃而過,像模糊的夢境,還不如後來慢慢的回憶來的更加清晰深刻。
我托著腮,沒有意識到自己在默默傻笑了,其實我內秀也是一個花癡。
這之後,我和周啟的交流就慢慢多起來了,我也不再顯得那麼局促,隻是見到他,還是心裏打鼓,需要努力克製自己,才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我絕對不能讓他發現我內心的緊張。這樣的狀態持續了一陣子,更鬱悶的是,在櫻子麵前我也要裝作對周啟完完全全沒有非分之想的樣子,我就是一個不願意承認是自己花癡的,花癡。
直到那一次,周啟大晚上冒著冷風,把我從櫻子外婆家接回去。他跟我說我不用見外,我鼓起勇氣問他以後能不能叫他哥哥,他隻是微笑,叫我趕緊上樓,我發現我即使越來越喜歡周啟,也不會令自己感到不安。因為,我沒有喜歡錯人,他的確是一個值得崇拜的大哥哥。
其實這一切,都是歸功於時間。時間久了,人與人彼此間有了一定的了解,情分開始累積,是什麼也無法帶走的,它就在那裏,在原有的基礎上開始慢慢累積。
我想,我總有一天,可以突破自己的心理障礙,變得更自信,更懂得如何與人交往。然後,我正視周啟的時候,心跳得依舊很平穩。
櫻子在電話裏跟我說:“周蒙,我要回渭樸了,我,李櫻子,回來了!”
我激動地幾乎不敢相信,我有太多話想要和她說,她離開了三個月,我覺得比三年還漫長。我承認,我還是一如既往地懷念和她在一起的日子,不知道她是不是也一樣。
我抑製住自己內心的激動,說:“櫻子,你回來我真的太高興了。”
很多年以後我們在一起回憶,櫻子告訴我說,她下定決心回來,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我。當她回到那個城市,她發現一切她都不熟悉了,她沒辦法和新的同班同學交往,格格不入的狀態,讓她很壓抑,於是她就決定飛回來,和我待在一起,繼續過著兩個傻妞的生活,何嚐不是一件樂事。
這個純粹的理由,我很感動。
當然,這隻是其中一個理由。更大的理由,說出來都令人難以相信。
我至今還驚異於櫻子告訴我,她離開的幾個月來來發生在她身上的事的時候,是那麼平靜,臉上卻是刺痛人眼睛的苦澀笑容,對於一個十五歲的女孩來說,真是殘忍地讓人心疼。
☆、周蒙:分歧
作者有話要說:好像我們或多或少都有過和最好的朋友發生分歧的一次爆發……說過一些傷害對方的話?
但,彼此還是深愛著對方……
然後,周蒙和周啟在這個故事裏,關係更近了。
經過初二體育課事件,櫻子和周啟也有了些交情,初二的暑假,我們也會偶爾把周啟約到奉天圖書館,驕傲地向他介紹著我們的根據地。不過,周啟沒我們那麼閑,暑假裏他找了一份工作,在明北中心體育館當場地管理員,就是維持秩序,幫人解決糾紛和疑問的工作。白天打工,晚上就回家給他爸爸做飯,如果他爸爸晚上不回來吃飯,那麼他就會在體育館度過,和幾個年長他的同事打球。
所以櫻子回來的那個周六,我把周啟也叫上一起去渭樸客運站接她。盡管周啟再過幾個月就要參加高考,但我征求到了他的同意。我想櫻子看見周啟,應該會很高興。
我們一起坐了公交車去,四月的春風吹在渭樸,吹在人們的臉上,吹到人們的心裏,一切都是美好有生機的樣子。而分別了許久的櫻子,也要回來了,不管她回來多久,待到幾時,我所關心的就是此刻,馬上見到她,又和她回到那些廝混的無憂無慮的日子。
車上,周啟問我,最近怎麼樣?學習忙不忙?
他的自然讓我聯想到拂過的輕柔微風,於是我也就變得淡然。
我說:“還好,備戰中考,天天做題。”
周啟笑說:“我也一樣。”
明北初中部的隻要參加中考,不是實在太差的話,一般都能順利升明北高中,所以我一點也不擔心,壓力也沒那麼大。真正緊張的是周啟,再過兩個月,他就要參加高考。
於是我就問他:“對了,你想好考哪個大學了嗎?”
周啟說:“警官學院。我爸也支持我。”
“哇。”我驚歎。
他笑了:“你呢?想過長大以後做什麼?”
我說:“我也不知道,不過,我小時候就想長大當醫生的,現在也還算堅持最初的理想吧,別的也沒什麼了。”
原來隻差兩歲,就差了一大截,周啟馬上就要選擇自己的人生路了,而我的人生路,好像還很遙遠,絲毫沒有妨礙到我現在像個小孩那樣活著。
公交車在慢慢的前行,亦步亦趨。
我們就這樣聊著天,說著很多關於學校裏的人和事。說到後來,我竟然成了說話的主角。看來我在和人交流方麵,是有了一些小小的進步。我說了數學競賽,也說了教體育的青蛙王子,櫻子的外婆,還有發生的有趣的事。
周啟說:“聽你這麼一說,原來初中可以過得這麼有意思。”
他的初中時光在西北度過,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情況,但,聽起來好像不是特別愉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