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櫻子的父母長的這麼好看,一看就是城裏的。我心裏有些羨慕,我從小到大,很少看到爸爸媽媽的合影,更別說婚紗照了。
我正想著找些什麼輕鬆的又能讓外婆有興趣的話題,外婆卻先開了口。
周蒙蒙,你到我房間裏來,我給你看照片吧。
看照片,這個我喜歡。記得小時候,媽媽也經常愛給我拍,在我每一次的長大變化後,都多多少少給我留下了很多紀念,隻是她自己卻很少拍。我記得在我六七歲的時候,爸爸有整整一年半沒有回家,當他回來的時候,都差點認不出我。
媽媽就微微笑,拿出一本相冊,一張一張翻給他看:這是你剛離家那陣,蒙蒙過生日時候照的;這是下雨天在家門口撐著傘玩水;這是馬上要上學了,背著剛買的新書包……爸爸反複來回地翻看,看我一點點的變化。他說,啊,孩子長的真快。
外婆拉開房間的燈。原來這就是外婆的房間,我從來沒進來過。一張木頭質地的大床就占據了半壁江山,一個簡單的木頭梳妝台,窗邊靠著一個矮櫃,上頭有一台電視。
走進房間,我才看到牆上掛著的照片更多了,有三四個玻璃相框,整整齊齊地並排掛著。老式的相框,是四邊木頭鑲住一塊玻璃板,裏頭夾印著大小不同、年代不同、人物不同的照片。
除了有幾張看似年代比較近的彩色照片,我認得出,是櫻子小時候,其他的我幾乎都不認識。
大概有那麼三四張櫻子的照片,一張是出生沒多久,還是嬰兒時期的櫻子,眉心用口紅點了一個小圓,作為一個嬰兒,她那時的表情已經很搞怪了,一隻眼緊緊地閉著,一隻眼努力睜開,露出犀利的光,鼻子微微地皺著,嘴巴翹得老高;還有櫻子五六歲時候的照片,她坐在一架白色的鋼琴前,似模似樣地彈奏著,背景應該是她家,那是在窗邊,映襯得整個環境既寬敞又明亮;還有櫻子在公園裏頑皮地和青銅雕塑合影,那明明是一個神色嚴肅的思想家的人像,筆直地站立著,櫻子爬到他背上,細瘦的胳膊和兩條小腿緊緊環著青銅大叔的脖子和腰,像一個纏人的小猴子,就算青銅大叔突然複活的話,他也甩不掉她的。
我一邊看,一邊想象著她拍這些照片的樣子,不禁笑了出來。
我說,櫻子小時候真調皮,和現在一樣。
我回頭看看外婆,外婆竟也微微笑著,是那麼的慈祥,那麼柔和。
聽櫻子說,外婆和她其實也就見過兩三次麵,而且都是在她小時候。如果不是這次被送到外婆家來,一住住了兩年,她們簡直就像陌生人。我那時候還傻傻地問,為什麼你們不多來渭樸看看她,或者幹脆把她接到城裏住?
櫻子摸了摸腦袋,給我的反應是,她也不知道。
反正和外婆走的不親近,我媽都不怎麼和她來往,我又能怎樣?她說。
原來是這樣,外婆對這個陌生的外孫女的印象和記憶,也隻能從幾張照片中感受出來。但是,櫻子在外婆心目中是很重要的,她時時刻刻都記得自己有一個外孫女,否則她不會把她所有的僅有的照片,一張一張,悉心的夾在相框裏,那裏麵一定都是對她很重要的人。
我的目光落到一張黑白的老照片上,大概是過去的相片質量不好,抑或是年代太過久遠,老照片零零散散地都開了小裂縫,就像刷了石灰以後開縫的牆壁,一碰就會整塊掉下來。照片裏是一男一女的上半身合影,看穿著是上世紀六十年代的樣子,女的穿著白襯衫,男的穿著藍布,兩個人胸前都佩戴著紅花,笑的很樸實。
哇,我驚歎,外婆,這張照片一定年代很久了。我再一看,外婆,這是不是你啊?
我回頭看她的表情,她臉上慢慢流露出淡淡的溫婉的笑容,點了點頭。
那照片最下麵有一串密密的小字,是用鋼筆寫上去的,仔細而又流暢:
鳳英和褚順1964。
很懷舊的年代,很懷舊的照片,很懷舊的故事,很懷舊的人。
鳳英和褚順,我輕輕的念了出來,很艱難才辨析出了那優美的連筆字。
櫻子外婆緩緩地說,褚順是我老伴兒。
她眼裏又湧上來豐富的神采,定格,回憶,從容。如果人的眼睛也可以像電影放映機那樣記錄每一個瞬間,那此時,外婆的眼中一定在一幕幕回放那些感人的故事,心裏的童話。
外婆坐在床邊,眼睛深情地注視著照片裏的褚順。褚順相貌普通,看上去老實憨厚。這樣子,我就又看到了邊上的其他照片,有許多都是褚順:褚順背著手站在山上,背後是夕陽餘暉;褚順耳後夾了一支鉛筆,在工作;褚順在清泉山下,和清泉山紀念碑的合影等等。
照片裏,那個中年的憨厚的大叔沒有太多的變化,他總是帶著淺淺的憨憨的笑容。
我問,褚順外公他是做什麼的呀?
櫻子外婆提起她的老伴,臉上閃現出歡愉的神采。她向前微微挪了挪身子,像是滿肚子的話一下子都湧到嘴邊,需要調整好一個絕佳的姿勢,才能娓娓道來。
她微微笑著,慈祥又和善,臉上露出久違的幸福感。
他是木匠。她說。
那個晚上,外婆和我講了好多關於她和褚順的事,還有櫻子的媽媽,褚慧,他們唯一的女兒。我像是聽了一個很長很不真實的故事,越來越被吸引。那個場景,櫻子外婆激動的心情,好像又將從前那些回憶都經曆了一遍。我不知道為什麼她願意講給我這麼一個思想還不甚成熟的初三的學生聽,也許她覺得我是一個很好的聆聽者,也許她覺得我可以信任。
我被長久地感動了,和外婆一起高興,一起難過,一起無奈,同時也漸漸了解到她為什麼一開始會說那樣的話,關於櫻子的媽媽。
兩個多小時,我感覺仿佛隻過了一瞬。
忽然一陣敲門聲打斷了我們,有人在敲鐵皮門。我警覺地想,這麼晚了,不會是什麼壞人吧。
外婆已經跳下床,準備去開門。
我試著叫住她,她回過頭說,不要緊,這一帶安全。
於是我也就跟著外婆出了房門,穿過小院子,外婆衝著鐵皮門喊:誰啊?
外頭竟然傳來一個我熟悉的聲音。
請問周蒙在這嗎?
嗓音敦實平穩,落在安靜的夜風中,絲毫不突兀。
周啟。他怎麼來了?
☆、周蒙:期待
中午午休時間,李櫻子不放過我了。非要我給楚天軼打電話。我知道她是關心我,但同時也是出於她的八卦好奇心。
在禮貌上我也應該給楚天軼回電話,也許他找我有事,需要幫忙。
李櫻子緊緊跟著我走到更衣室,通常這個時間不會有人。然後她在一旁坐下,看著我撥通了電話。
一秒,兩秒,三秒……
電話被人接起來了,楚天軼的聲音懶散又有點痞:“你好?”
“楚天軼。我是周蒙。”
我猜他應該還沒起床,所以並沒有在意打電話的是誰。一陣沉悶的動靜之後,他才回應我,語氣裏帶點猝不及防的詫異:“呃,周蒙……”
然後他似乎是一時間沒想好說什麼,帶來短暫的沉默。
我說:“聽我朋友說昨天你找我,有事嗎?”
我說的很平靜,看了在邊上的櫻子一眼,她正在屏氣凝神地聽著,然後從我的回答中推斷對話。
他清醒了一些,回複了平日的語氣,說:“哦。那天晚上之後就沒了你的消息,不知道你怎麼樣。”
我心裏有一點感動。
我說:“沒事了,我很好。”
他說:“哦。”
接著又是沉默。我在這一頭等著,始終沒辦法果斷地說再見。那一頭又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然後我聽見了jo的聲音。
“喂,周蒙,我是jo。你這周末有空嗎?上次在三葉草匆匆忙忙就走了,老可惜了……”他話還沒說完,像是被人打斷。我能想象的出,楚天軼和jo正在為一部電話展開大戰。
我隻聽見那一頭頗不安靜,直到漸漸歸於平靜之後,我聽見jo再次說:“周蒙,你能來嗎?星期五晚……”
我還沒回答jo的問題,手機又回到楚天軼手裏,他平靜了一下,說:“那個……剛才你別在意。”
櫻子已經被我三番幾次欲言又止的波折弄得徹底暈了,於是就趴到我耳邊聽我們的對話。
我笑了笑說:“星期五晚上,幾點?”
我聽到那一頭jo的歡呼聲,想來他一定是聽到了我在說什麼。
櫻子捂住嘴差點要尖叫起來,連連給我豎大拇指。
楚天軼有些吃驚,但還是鎮定了一下,說:“十點,我來接你。”
我說:“好。”
“等一下。”他很快喊住了我:“你家住哪?”
我想了想,說:“在醫院門口見吧。”
我家離醫院不過十分鍾步行的時間,在那裏等他比較合適。
就這樣掛了電話。我看見李櫻子不可置信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我,雙手仍然捂在嘴上。良久,她才緩過勁來,無限欣慰地說:“我沒有聽錯吧?你答應了楚天軼要去見他對不對?”
看著她臉上洋溢出的抑製不住的激動,感覺就好像女兒終於要嫁出去了一樣。可她不知道的是,我幾乎已經確定楚天軼的意思,所以我才要盡早麵對,和他說清楚。但我現在,還不能和櫻子解釋那麼多。
星期六,我看見了楚天軼的suv停在醫院附近。我到的時候,他站在車外,背對著我,夜色中的背影有一點凝重。
聽到了我高跟鞋發出的聲音,他回頭,我們打了招呼。
車上,我說:“上次很抱歉,匆匆走了。”
楚天軼笑笑說:“是我不好意思才對,都沒好好招待你。”
我們有意無意地聊著天,車子一會就到了。十點多,酒吧街燈紅酒綠般熠熠生輝,人客絡繹不絕,人聲鼎沸。那次去的時候,酒吧街的客人還不多,相對顯得冷清。我從來沒見過這等景象,心中為之一驚。隨著楚天軼走過熱鬧的長街,之後就走進了相對安靜的三葉草酒吧。
進門的時候,我沒想到原來人滿為患是這個樣子。酒吧中央是一個小型live house,幽暗的燈光下有一個小樂隊在表演,頗有氣氛。
我們的到來並沒有引起多大的注意,大家都在自顧自交談著,又或是認真欣賞樂手的表演。倒是jo和老何,一眼就看到了我們。彼時jo正在和吧台的女招待員交代著什麼,看到我們,便很快跨過緊湊的人群,他向我打招呼:“嗨,周蒙!”
我向他招招手。
他笑笑說:“外頭掛了‘酒水半價’和‘情侶免單’,還有我們的駐場樂隊可是最近人氣很高的love-prayer哦。”
我微笑著點了點頭。jo向某個方向一指,說:“諾,給你留了位子,我這得先忙了,讓楚天軼帶你過去。”
楚天軼不滿地說:“喂,我是老板還是你是老板。”
聽楚天軼說,jo是一流的調酒師,很多顧客來都是點名要他親自調製經典雞尾酒的,一個晚上下來,這麼多免單的情侶,他的確是要忙不過來了。
jo瞪了他一眼,楚天軼擺擺手,不再計較。望去果然有一個位置靠中,但離live場有一段距離的桌台空著,上頭擺了一個“預留”的牌子。
楚天軼對我說:“你先坐一會。我去幫忙。”
我坐下來。love-prayer,應該就是最近一場大型尋秀節目中的十強選手,沒想到竟然在這裏看到了真人版。一曲唱畢,場上響起陣陣掌聲,樂隊開始退場。等到舞台清空了之後,我看見一束燈光轉亮,照出了舞台上的人。
沉默寡言的藝術家老何出現在舞台中央,照著話筒清了清:“各位晚上好。”
大家都安靜了下來。
“歡迎光臨本店,十分榮幸。我是三葉草的副經理老何……”接著他逐個感謝了樂隊各人,來客以及介紹今晚的計劃等等。
“……希望大家能常來這裏,享受這裏的安靜時光。……下麵,請允許我給大家介紹我們的老板楚天軼先生。”
我順勢去看楚天軼,隻見他愣了一下,像是完全沒有防備。隨即連忙擺手退卻,那樣子像是很害羞。
底下的人開始起哄,接著又發出慫恿的掌聲,令人無法拒絕。
楚天軼隻好被迫上了台麵。
他對著話筒,想了好一陣。台下盡是期待的目光,在安安靜靜地等待著。從沒看過他這個局促的樣子,不禁有些好笑。
“……呃,……謝謝各位的到來。”
然後他就沉默了,看來老何已經把台麵上所有的話都說盡了,五秒鍾的沉默後,他隻能無比尷尬的收尾說:“別的也不說了,就祝大家玩得開心……”
“那就給我們唱一個吧!……”
不知台下誰這麼一說,接著引發了接二連三的邀歌。
“對啊……唱一個……唱一個……”
齊刷刷的鼓掌聲。
楚天軼向邊上台下的老何和jo發出求救的眼神。jo看見了就慢悠悠地走到台中間,做了安靜的手勢,說道:“大家就不要為難他了……但其實,小楚唱歌確實很好聽哦……掌聲再鼓勵一下!”
嘩啦啦一片掌聲。
楚天軼的表情像被整瘋了的感覺,連最好的朋友都出賣了他。台下掌聲和笑聲混成一片,越發熱情的口哨聲、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
最後楚天軼無奈地搖搖頭,妥協了。
他調整了一下話筒的高度,動作瀟灑嫻熟,然後向後麵的鍵盤手示意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