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言,大勢所趨則人心所向。人心固然能影響大勢,大勢也未必不可以扭轉人心。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洪亮整齊的朝拜聲響起,潮汐般在空闊的大殿回響不斷。
“眾卿平身。”
“謝萬歲!”
殿內噤若寒蟬。
龍椅上的男子揉著太陽穴,閉目養神了一陣,終於開口:
“朕聽聞,朕那不肖的七弟還活著,當此下元之際他難道不回來祭拜他母後?掖幽庭那邊似乎有了些線索,說他出沒於並州境內,諸愛卿有何看法?”
十月下元祭亡靈。
回音緩緩,響徹大殿。
那龍椅上的身影,遙遠而夢幻,不可企及,令許多品軼低於四品的京官甚至不敢抬頭直視。
兩年來皇上首次在朝堂上如此措辭,讓殿內群臣一片唏噓喧嘩。
在本要祭奠亡者的日子突然主動提起那段敏感隱晦的往事,看似無意實則有心,難免要讓一些臣子後背發涼。
除蔡太尉與蘇首輔神色平靜外,其他大臣多多少少都有些動容——看來陛下終歸還是要做一個了結!
前者與掖幽庭一手早就了東宮謀逆案,此時閉目養神,竟能平心靜氣;後者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除了是真的事不關己外,也從來沒想過要攙和此事。
才兩年而已,就算皇帝可以蒙起眼睛假裝忘記那段血史,這座皇宮可忘不了。
或許作為皇長兄的文王當年已經贏了一切,但東宮舊案遺留的隱患也是盤根錯節。
即便時間和安撫能夠減小諸葛家族和太子舊黨的怨氣,瑞慶帝同樣也用行動證明了自己,但也無法令那些隱藏在深處的人全都放下心來為社稷做事。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瑞慶帝登基的隱幕曲折穢暗,背後總會有人說,而流言正是起於微小。
這種君臣之間乃至臣子勢力之間的裂痕一旦形成,皇帝的權力便會受到層層阻礙。尤其對於才坐上龍椅的瑞慶帝而言,更是如鯁在喉不拔不快。
這一年新帝殺了許多人也罷免了許多人,雖然借助太後的蔡係快速掌控了大局,但也導致蔡係一家獨大,朝中人才寥寥,群臣都為自保而不敢言政。天子也深知殺掉異黨和史官是下下之策。
然而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那曹堯若打出東宮儲君的旗幟招兵買馬詔告天下,到時候若任由他混淆黑白,煽動百姓,天下豈不大亂?
而且曹家天子知道,七弟手中還有父皇遺諭及儲君信物,再加上一幹舊臣擁護,倘若與那叛軍頭子任達川結盟一處,那可就真夠朝廷頭疼的了。
隻要曹堯活著一天,朝廷就不會裝作看不見;他的勢力每壯大一分,天子的心結就無法解開,這龍椅便坐不穩。
想要社稷長久,唯一的辦法就是一勞永逸地解決曹堯,名正言順地給群臣一個交代,給天下一個交代。
那麼無非就是兩條路:免罪招安,抑或斬草除根。
山雨欲來風滿樓。
天子一句話,聰明人就聽得出其中意味,心中才能早做運籌。
對東宮事變內幕略知內情的老臣都知道,文王曹棟接掌社稷神器後,無人再敢提及關於這帝王家事的半個字,除了掖幽庭誰人敢插手?可他現在將其擺在明處讓公眾論之,一時間誰又敢言?
大臣們你看我我看你,都沒了主意。
有些人喜歡揣度聖意,也明白了皇上心中無非就是兩種答案。可是若答得好,不想下水也要被拉進水;答得不好,也許眼下不會怎樣,但終會有人搬弄唇舌,那可就是無妄之災了。
能站在大殿上的哪個不是人精。有些事情心知肚明了,就應該爛在肚子裏才是。要是說錯半個字,恐怕有幾個腦袋都不夠掉的。
皇上偏偏就點了一人——
“歐陽鵬?”
五宰輔之一的歐陽鵬麵色不改,出列施禮,當下平靜回道:“微臣不敢妄言。”
“但說無妨。”魏帝目光始終停留在如今的中書令大人身上。
這位擁有天品境修為的大儒,官場上養氣功夫向來都是一流,不過他再能養氣,在曾經身為太子太師的這一點上,皇上與他之間始終有著若有若無的芥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