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對。”
“誒呦,老鄉老鄉。”癰老露出了蒙娜麗莎般的微笑。
“四川哪的?”
“你哪?”
“a城人。”
“巧啦,我也是那裏的人。”老板抖著大腿,欣然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和癰夫。
“那你可真厲害,口音我是一點也聽不出來。”
雖然癰老理發的速度不快,但是也不妨礙客人的回顧率。如你所見,他剃頭時不急不躁,穩中求細,盡量精益求精,而舉手投足紮馬步的間隙用閑言填得滿滿的,這種迎合性的對話滿足了大部分客人的小虛榮。當然最重要的一點,他收費便宜。
“老板,你在上海打拚那麼多年,不容易啊。是做什麼生意的?”
“噢,就在那後頭。”客人用頭示意了方向,“那個廢品場就是我的。”
“我知道了。”癰老點點頭,“老伴沒生病前,會蹬著三輪去那裏賣廢品。”
“什麼病?”
“肺癌。”
“噢。”
“肺癌,現在在醫院裏。”
“......”
用海綿把客人身上的碎發擦掉,拿了他胸前的披風,癰老在變形的舊鋁盆裏搓了搓手。客人用手扶著下巴對著鏡子左搖右晃。
他問,“老價錢?”
癰老答,“對。”
當時,癰老的老伴被發現癌症時已經是晚期。兩個兒子聞訊前來,當年那個被他威脅買房就斷絕父子關係的大兒子迅速通過自己的人脈找到了江對過的一家醫院,安排老人住了進去。二兒子不同意,他主張將老人安排到自己家附近的醫院裏,終究未果。一次,癰老坐著大兒子的車趕到醫院時,發現二兒子正和護士醫生站在病房外。
“你們來的正好,病人需要搶救,需要家屬輸血。”
二兒子看看癰老,癰老手裏領著破布袋,麵無表情。
“說實話。醫生,有必要嗎?”二兒子小聲問。
癰老用奇怪的眼神交替看著醫生和兒子。護士和醫生都愣住了。
“你說有必要嗎?你問我,有必要麼?”醫生不耐煩地說。
“嘿嘿,我們不懂。不懂就問你......文化水平不高。”癰老訕笑道。
“老頭......”
待癰老扭過頭去,才發現人高馬大的大兒子的雙眼已經是飽含淚水。兒子花幾秒穩定情緒後,對醫生說:“輸我的。”
對於死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認識。我們可以善意的理解,有些人覺得自己的至情遭受病魔無情的折磨和摧殘,既然沒有盡頭,何不放下內心的罪惡感,賜給他或她一死?我們也可以卑鄙的理解,反正治不治都是一死,何必再糟蹋節儉度日省下的錢財,浪費其他人的精力來給你端糞端尿?從前者來看,大兒子就是混賬。從後者看,癰老和他的二兒子就是禽獸。
一個人有堅強的權利,有懦弱的權利,但是人生在世有時就是沒有堅強或者懦弱的選項。離世前,癰老的老伴幾乎把嗎啡當糖吃,一天的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醒了就叫疼......偶爾清醒了就吵著要回家。癰老麵隔三差五地來醫院替兒子們待上一會,要麼麵無表情地坐著,要麼狼吞虎咽地吃著。
“不行就把她接回家吧。”癰老在和二兒子一番商量後對大兒子說。
“老頭,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我,她不可能有床位。何醫生早就私下暗示我把人接走了,外麵的病患太多了,在他們身上有大把可以撈的。回家,萬一病危怎麼辦,誰來救老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