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曉楠死了,在我出國一年後。
接到陳漁哭得撕心裂肺的電話,我的心跌倒了人間最低點。
結婚後的陳漁盡量在遲曉楠麵前表現得像賢妻良母,雖然她並不愛他,也雖然她隻是因為母親的緣故才嫁給遲曉楠,但投之以桃報之以李這一僅有的善心她還是有的。遲曉楠活在陳漁虛構的幸福中。隻是時間有誘人犯罪的魅力,陳漁終究耐不住誘惑,她妄想在婚外戀的刺激中抵消掉婚姻的不幸。她覺得自己從來就沒有愛過遲曉楠,沒愛過這個家,她想即使有也不過是感動。僅僅是感動,於是她心安理得享受著一個男人長久而真摯的愛情的同時又去愛不同的男人。
隻是陳漁萬萬沒有想到,當她在香港與情人交歡時醫院卻傳來遲曉楠的死訊,腦猝死。
命運的幸與不幸一下子光顧,陳漁像混沌初生的嬰兒般在這冗雜的世事前混亂得不知所措。她像個死屍般地趕回去,她根本就不相信這個事實。但當她看到的隻是躺在醫院床架上的蓋著白布的屍體時她終於癱軟在地,閉著眼睛的遲曉楠麵容安謐,也許他到死的時候還是幸福著的,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女人也有了幻想中的幸福。陳漁做得最對的一件事就是瞞著遲曉楠用自己僅剩的善心和殘酷的空虛製造了一個幸福的幻象,可是她做得最錯的一件事也是她給了一個深愛她的男人幻想。
“他死了我才知道我是多麼的愛他,蘇夏!我不要她死呀,蘇夏!”陳漁哭得聲嘶力竭,我卻無言以對。我還能說什麼呢,陳漁,命運常常騙我們,而我們也甘心受騙。當我們到了不再受騙的年齡後,卻再也得不到我們一直愛著的東西了。
“陳漁,你替他活著。”我說。
一個月後,陳漁告訴我,她有了別人的孩子。我終於不能不管她,我請了兩天假坐飛機回去陪她流產。可是她拒絕了,那時的陳漁瘦得隻剩下骨頭,臉色蒼白。
“我想要這個孩子。”她說,“無論是作為紀念也好留戀也好,我想讓我自己記得這一輩子做過多麼荒唐的事。我要這個孩子叫他為父親,我是楠的人,孩子也會是。蘇夏,你放過我吧,我現在隻剩下這點可憐的願望了。”
陳漁終究是留下了孩子,並在八個月後生下了一個女兒,大概是因為在母胎營養不良,嬰兒有點小,這些都是江風告訴我的。江風回來了,大概是因為遲曉楠的死,在陳漁懷孕期間,一直由他來照顧。江風就是這樣的男人,對誰都好,但這也是他的弱點,太過善良的人也會容易受傷。
我那時在國外已經學完了公司安排的所有東西,在寂寞與孤獨中生活的國外生活使我明白到親情與友情的重要,也讓我變得更成熟,我們可以享受生活,但我們也要為享受而做提前的奮鬥。
最後一次見馬尚尚是我回國後的那年秋天。
公司在北京拓展業務,我們在一間上有名氣的酒吧舉行慶功宴,恰巧也遇上酒吧的周年慶,邀請了一些明星來捧場。我就是在那裏見到陳漁的。
她穿的衣服料子少而粗劣,像一把塑料花在曖昧虛浮的光中若隱若現。不少男人上去和她合影,馬尚尚笑容紋絲不動,像被兩枚圖釘不偏不倚地掛住。退場的時候,有兩個助手樣子的人跑上去,包圍著她下來,口裏不停喊著“貴賓室!貴賓室!”馬尚尚像明星一樣慌亂地大步走掉,我想她如果回頭看一眼的話,是會傷心的。因為根本沒有人追她,大家隻是茫然冷漠地看著她。他已經不再像當初那樣紅得發紫了,她終究沒能守住自己的位子就像當初沒能守住自己遠離竇唯的心。
那晚馬尚尚也看到我了,是我自己先喊出聲的,我對著她笑,我多希望她能走上來跟我說話,但她沒有。她猶疑地回頭看了看我,但她的視線隻在我麵上停留了幾秒,更多的是在我看我身上那套公司買的Prada短裙。
沒過幾天,馬尚尚來找我,穿一件幹淨的白襯衫,拎著一隻孔雀藍的包,這次的笑容是她的,露出了兩顆小虎牙。我是靠這兩顆牙齒認出她的,沒有化妝的整過容的她變化實在太大了。
她大概是累了,趴在火鍋店的桌子上像隻疲倦的母鹿。馬尚尚說:“蘇夏,你來幫幫我吧,我一個人好累,快撐不住了。
在那裏我和馬尚尚隻相處了一個小時,在這一個小時中,馬尚尚很少說話,隻是不停地大口吃東西。她夾起一筷子厚厚的刷羊肉丟進滾燙的鍋裏,拿出來粘上辣椒油張開她塗著紅色唇膏的血盆大口吃起來。她嗆住了,一邊嗆一邊流眼淚,在火鍋朦朧的蒸汽中,我不知道她是否哭了還是隻不過是被嗆到了而流眼淚。我說:“馬尚尚慢點吃,沒人跟你搶。”馬尚尚隔著一層煙霧掛著兩行眼淚對著我笑,笑得很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