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今存留於《後村先生大全集》卷82和83中的有關寧宗嘉定十一年和十二年的《玉牒初草》,則為我們提供了一份可備熟悉《玉牒》基本情況的真實資料。具體從其所載內容來看,與同樣記載朝廷政令的《宋史·寧宗紀》相比,它突出記載了寧宗親自處理朝政時的言行舉動。僅以近臣多次進讀《高宗寶訓》和《續帝學》,並且緣此君臣聚議時政為例。《後村先生大全集》卷82《玉牒初草》記載,嘉定十一年十二月庚子,徐應龍進讀《寶訓》至“昭慈皇後處瑤華亭”事。應龍奏曰:“茲事其初也,人定勝天。及其後也,天定能勝人矣。京城之變,昭慈已廢居瑤華,不與北徙。既而垂簾聽政,以位授之高宗,豈非宗廟社稷之靈護祐之乎?”寧宗曰:“當時宮中所謂厭勝者,烏有此理。”應龍奏曰:“惟其不信,即無是事。若漢之武帝,惑莫甚焉。”李楠奏曰:“陛下聖明,乃灼見無是理。”這是寧宗與近臣對孟後廢居瑤華之事的直觀評論。至該年同月甲寅,袁燮進讀《寶訓》至“上跋《晉王羲之書蘭亭詩敘》,雲覽此《敘》,因思其人與謝安共登冶城,安悠然遐想,有高世之誌。羲之謂曰:‘今四郊多壘,宜思自效,而虛談廢務,浮文妨要,恐非當今所宜。’登臨放懷之際,不忘憂國之心,令人遠想慨然。”燮因奏:“士大夫‘虛談廢務,浮文妨要,’最計利害。髙宗當紹興元年金勢方強,中國多故之時,發為聖訓。今殘虜未平,邊烽未熄,願陛下體高宗之意,激厲士大夫。”於是“上然之”。這是在當時正麵對邊郡與金戰事,近臣袁燮特意引高宗聖訓發論,其目的在於提醒寧宗能遵從祖宗訓典,以便激勵士大夫。至是月丙辰,徐應龍又讀《續帝學》至“呂大防等奏人君之要,在乎知人。若以正為邪,以小人為君子,則不可”。應龍奏曰:“薑公輔天下,皆以為君子。而德宗乃以為賣直,盧杞天下皆以為奸邪,而德宗乃以為忠,亂亡相繼,未有不由於是。”寧宗曰:“君子小人最為難知,彼小人者亦能發君子之言,當即其事而觀之”。這是寧宗與近臣對選用人才的評議。嘉定十二年二月,袁燮進讀《續帝學》:“崇寧三年,幸太學,遂幸辟雍,禦製《辟雍記》。宣和四年,幸秘書省,次幸秘閣。”燮奏:“當時興學崇儒如此,未幾乃有播遷之禍,何也?皆由邪正不明,是非顛倒,雖崇儒學亦無益。”柴中行言:“當時所作事,不過隻是觀美,初非務實,何以能免播遷之禍”。這是近臣對北宋亡國之因的深刻反思。凡此等等,無不表明《玉牒》重在詳明帝王在處理皇朝大事時的言行舉動,其間所顯示出的現實政治功用極為突出。
三、注重言行講說的言行錄與講義
對於言行錄,明末清初思想家黃宗羲在《明名臣言行錄序》中指出:“史之為體,有編年,有列傳。言行錄,固列傳體也。列傳善善惡惡,而言行錄善善之意長,若是乎恕矣。然非皎潔當年,一言一行,足為衣冠準的者,無自而入焉,則比之列傳尤嚴也。”[47]按黃宗羲所言,可見言行錄歸屬於列傳,並且注重褒揚具有善行美德之人,以便使他們成為世人學習的典範。
南宋時,專記名臣言行的該類《言行錄》風行一時。如章定編有《曆代氏族言行類稿》60卷,“以曆代迄本朝名賢言行之跡,類姓成編,凡一千一百八十九姓雲。”[48]倪祖常為其父撰有《倪文節言行錄》3卷,朱熹編有《八朝名臣言行錄》,《宋史》卷421姚希得本傳載其編有《續言行錄》等。其中朱熹在《八朝名臣言行錄序》中指出:“予讀近代文集及記事之書,觀其所載國朝名臣言行之跡,多有補於世教者。然以其散出而無統也,既莫究見始終表裏之全,而又汩於虛浮怪誕之說,予常病之。於是掇取其要,聚為此錄,以便記覽”。可見朱熹是出於有補世教的目的而選編此書的。韓淲就指出:“晦翁初年編類文字,如《語》、《孟》集注,五朝、三朝《言行錄》,皆可傳。”[49]作為注重講求道德修養的理學家朱熹,為規範時人言行,使其合乎儒家所倡導的倫理道德,從而選取當代名賢的言行事跡作為範例,期望達到品德教化的目的。為此,在選材方麵,他不僅特別注重從名臣的行狀、墓誌、遺事和家傳等最原始材料中加以提取史材,甚至他還直接選取了與其體例相一致的《言行錄》作為史材。如《王沂公(曾)言行錄》、《鄭介夫(俠)言行錄》、《範忠宣(純仁)言行錄》、《劉安世言行錄》和《安定先生(胡瑗)言行錄》等。同時,在對具體材料的取舍方麵,朱熹為體現其褒貶旨意,從而表現出鮮明的傾向性。清人蔡上翔就批評朱熹對王安石事跡取舍不當,致使王安石受誣。他舉例指出:“凡詆荊公之語,文致緣飾惟恐不詳,如《邵氏聞見錄》所記公居鍾山,恍惚見雱枷杻雲雲。生死輪回之說,至妄至陋,而《名臣言行錄》必備載之。稱頌荊公之語,則刪汰惟恐不盡,雖名德如濂溪,其稱頌新政之言見於《墓碣》者,亦不使複存。”[50]由此可見朱熹所編的《八朝名臣言行錄》的確存在一定缺陷。除以上所言之外,朱熹此書還有其更深層的寓意。宋末黃震在其著《黃氏日抄》卷50直接摘抄《八朝名臣言行錄》內容,並在篇後評其旨歸說:“此《錄》雖雜取傳記之言,然諸賢出處之本末備矣!豈獨諸賢,凡國朝盛衰之故,亦莫不隱然備見其間矣!如釋藩鎮兵權而天下定,取幽燕、納李繼捧而狄患啟,李文靖鎮以清靜而民生安,寇萊公決策親往而邊好久,王文正苟且順從天書禱祠之妄作而國力幾弊,王沂公相仁宗初年,韓魏公保佑英宗,神宗初年而主少國危之日安若泰山,王安石行新法、開邊隙而天下幾危,宣仁聖烈太後相司馬公而天下再安,範純仁兼用小人,致章子厚、蔡京輩紹述安石而國家遂有南遷之禍,盛衰大要不出此數者皆可考見。然則此《錄》豈特記諸賢之言行而已哉?愚嚐謂史無定體,書隨事為篇。《春秋》紀年以書,班、馬以來分紀傳,而此《錄》亦朱文公陰寓本朝之史”。應該說,黃震對朱熹編著此書的真正意圖分析的極為透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