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超坐在卡車後麵的小板凳上,身體僵硬,麵無表情。她雙手用力地抓緊身後的圍欄,身體隨著車子的顛簸劇烈地搖晃。看著其他人若無其事地依舊談笑風生,阿超心裏忿忿不平,為什麼大家都坐同一輛車,他們怎麼什麼事都沒有?
“這什麼破……”後麵的“車”字還沒說出口,阿超的表情一變,轉過身去扶住圍欄,“哇”的一下,吐了。
文萱手忙腳亂地給她拍背,遞紙巾遞水。“你還好吧?”
阿超簌簌口,趴在圍欄上好半天才緩過來,她癱軟地靠在文萱身上,“你們怎麼一點事都沒有,我怎麼就像懷孕了一樣?”
“啊?你懷孕啦?”段文芝驚呼道,“那你應該在家休養的,跟我們出來太危險了,早知道就不該慫恿你的。”
文萱無奈地看了她一眼,“你能不能好好聽人講話?老是曲解別人的意思。”
阿超說:“承你貴言,我都這個年紀了,命好的話,也是當媽的人了。”
菲菲在包裏左翻翻右翻翻,從裏麵抽出一包話梅來,她遞給阿超說:“我這有話梅,聽說暈車的時候吃挺管用的,要不你試試?”
阿超無力地擺擺手,虛弱地說:“謝謝,不用了,我睡一會兒就好。”
老侃用力地拍了拍車頂,“老胡,你走點心行不?這麼平坦的大馬路還能開得一顛一顛的,故意的吧你?咱超姐都吐了!”
老胡往車窗外吐了一口唾液,虛張聲勢,粗聲粗氣地說:“潑婦吐了?那活該!誰叫她明知自己暈車還要跟著過來。”
文萱低頭看了一眼靠在她肩上的阿超。她雙眼緊閉,眉頭皺了一下,睫毛微微顫動。文萱知道她在裝睡,也知道老胡在故意放狠話。明明兩個人心裏對彼此都清楚,卻總是說服不了自己跨出那一步。這大概是她遇到的最糾結的一對情侶了,文萱想。她輕歎了一口氣,抬頭,不經意間,眼神掠過另一個眼神,隻是蜻蜓點水般的。文萱沒由來地感到心慌,別過頭去,不看他,假裝看風景。手不知怎的也舉了起來,文萱看著自己的手,她驚訝地發現,跟了她二十幾年的手――她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居然在此刻變得如此陌生,就仿佛不是自己的。猶猶豫豫,遲遲疑疑,還是沒有放下來。十指合攏,掌心朝下,微微弓起,擋在阿超的上方,多餘地在阿超頭頂上投下一方窄小的陰影。
文萱害怕那種眼神。
那種有溫度的,專注的眼神。她想逃。沒有情感負擔的曖昧,她不要,有情感負擔的,她又怕承擔不起。而她現在還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想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但是,她很清楚,在對方沒有明確表示之前,她絕對不要率先表態。
木白看著她躲閃的眼神,若有所思,也許自己該做點什麼。
段文芝、於洋和菲菲把他們這眼神你來我往你追我躲的一幕全都看在眼裏,心照不宣地互相交換個眼神。
把這一幕看在眼裏的,還有老六,他皺皺眉,不動聲色地打量著木白,眼底思緒湧動。
車子在平坦的馬路上“叮呤哐啷”了一個小時,又“轟隆轟隆”地開進一條山間小路,在顛簸了大半個小時後,終於在溪穀傍邊一處較平坦的地方停了下來。車上的人都像剛從長途運輸貨車裏卸下來蔫了的大白菜,頭頂著下午五點依舊高高掛的太陽顫顫巍巍地從車上下來。
文萱扶著阿超小心地要下車,老胡大步流星地走過來,抱住阿超的腿,直接把她扛在肩上,再把她放下來。在雙腳落地的一瞬間,阿超舉起手,在老胡的後腦勺上狠狠地拍了一下。
這一巴掌打的莫名其妙,淬不及防,其他人也被嚇懵了。老胡踉蹌了一下,他愣了一會兒,瞪圓了眼睛看著阿超說:“合著您剛才那虛弱的樣子都是裝的啊?行啊你,演技派!差點就讓你給騙了。”
“你才裝!你才演技派!剛才那一副大男人主義霸道總裁的樣子裝給誰看啊?誰稀罕啊?沒事兒找事兒!”
“喲,那這麼說來,我剛才在你眼裏還是大男子主義和霸道總裁呀?我看你挺稀罕的呀。怪不得你之前嫌我不夠爺們要和我分手呢,原來你好這一口。”老胡流裏流氣地靠在車後麵,陰陽怪氣地繼續說:“怎樣,剛才是不是被我的男人味給折服了?說句心裏話,我對你也是還有情意的,你就一句話,我立馬,想都不帶想的,就跟你複合。老實說,你剛才打我那一下,把自己的手打疼了吧,我還怪心疼的……”說著伸手要去拉阿超的手。
阿超側了一下身,躲開。她輕輕握了握發疼的手,深深地吸氣,把鼻子泛起的酸意壓了下去,她瞪著老胡,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滾!”然後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