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言一詞,據說是來源於漢語,原指“狂言綺語”,引義為誇大其辭、疏狂放蕩之語。由於能的演出所表現的幽冥晦暗之氣,不得不借助狂言加以緩解、排遣、能中文雅艱深的唱詞,不得不借助狂言加以解釋、闡發,因此,盡管狂言演員的社會地位遠不及能的藝人,而且一旦演過狂言,便再不可以參加能的演出,但是,狂言作為能之演出中加演的小節目,還是顯示了其自身的存在價值。
能與狂言就藝術風格而言,有很大的不同。
“狂言與能樂比較,確有很多特點。能以演唱為主,文辭典雅華麗,狂言全是通俗白話。能多寫悲劇性的故事,狂言隻是表現喜劇性的生活片段。能多描寫過去的事,狂言則是反映現實生活。能主要是歌頌貴族英雄勇將,狂言專門嘲笑大名和僧侶。能受到武士貴族階層的支持,進入了貴族的官邸,成為貴族階級的專有物,而狂言還在廣大的人民中間流傳。”
起初,狂言對能的依附作用比較明顯,它主要是用來注解能的劇情和言詞的,但是越到後來,它的獨立性便越明顯,人們似乎不再滿足於將一個剛剛看到的深沉、幽玄的故事,被人換一種語氣再複述一遍,而願意看到一些新東西。於是,狂言中出現了與能毫不相幹的獨立內容。由於曆史的原因,形成了一種演出的序列,即在兩出能的演出中間,夾演一出狂言。在一般情況下,一次完整的演出,應當有5出能,4出狂言。狂言多是演出者的即興之作,人們口耳相習,得以流傳,因此在其流行之初,劇本很少形諸文字。直到1587年,日本才有了第一部《狂言集》問世,裏麵收錄的狂言有200多篇。
狂言是獨幕劇,一氣演完,不分場,它的戲劇結構與能大體一致,也包括序、破、急三段,一出狂言的演出,僅需兩,三個演員,主角也叫“仕手”,配角叫“挨答”。劇中人一般沒有具體的姓名,隻要有一個說明身份的代稱就可以了,如侯爺、仆等。
狂言以對白為主,有時也加唱一些民間小曲,這些小曲不像能那樣,有一定的格律限製,狂言演員的服裝是日常性的,不刻意追求美觀,化妝也十分簡單,除了扮演神怪,狂言演員在演出時一般都不戴麵具,舞台動作也比較接近生活,沒有一定的程式。
演出時,主角一上場,先是自報家門,語詞簡潔明快,如“我乃住在京都的一個庸醫是也”(見於《雷公》),“我乃近地大家都知道的一個賭徒是也”(見於《偷孩賊》),報過家門之後,接下來是一段比較長的道白,以說明故事的來龍去脈,以便為喜劇情節的展開作鋪墊,接著演員進入角色,如在《雷公》中,在天上大耍雷光電火的雷公,一不小心跌下雲層,在地上摔壞了腰之後,恰巧碰上一位庸醫,此人將粗針用錘子釘進雷公腰部,把他搞得痛苦不堪後,竟然理直氣壯地索要醫療費,天上的雷公自然拿不出人間的銀兩,結果尷尬異常。
在《偷孩賊》中,賭徒來到一富戶家中,準備偷些東西以做賭資。他翻過牆頭,拆毀人家的籬笆,進入房門,正要得手之時,恰被主人發現。狂言的高潮和結尾來得比較急促,一般會顯示兩種結局,一是和解型的,二是衝突型的,如在《雷公》中,交不出醫療費的雷公,隻好向人們保證,今後再不敢亂施淫威,要以風調雨順來報答世人。而在《偷孩賊》中,被主人發現了的偷盜行為宣告破產,在“來人呀,抓住他!別叫他跑了!別叫他跑了!”的呐喊聲中,小偷隻有抱頭鼠竄。
由此可見,狂言中主,配角之間的關係是對立的,往往各自代表了矛盾衝突的兩極,雨不像在能中那樣,配角是主角的助手或陪襯。
能的含蓄、典雅之美,不為狂言所有,狂言顯示的是直抒胸臆、嬉笑怒罵之氣。能意在神韻,而狂言意在諷刺。如在《兩個侯爺》中,就頗能見出狂言的機智、幽默的詼諧之趣:
兩個侯爺(即大名)閑來無事,相約去逛廟會,為了出行方便,他們沒帶仆人。可是養尊處優慣了的侯爺,連各自的佩刀都不願自己拿,於是,便頤指氣使地耍起了威風,命令一個過路人給他倆當一回臨時仆人,替他們拿佩刀。佩刀遞到了過路人手中,情勢立刻發生了變化:一方是手無寸鐵,另一方是大刀在握。兩個侯爺傻傻地蹲在路旁,不知所措。過路人便嘲笑他倆像一對雞,說“就在那裏,給我裝作鬥雞吧”。昔日可一世的侯爺,此時戰戰兢兢,果然學著鬥雞的樣子做起了鬥雞表演。過路人看夠了鬥雞,又命令兩個侯爺脫去外衣,學著不倒翁的樣子搖來搖去,授著又命令他倆唱小曲。兩個侯爺不敢怠慢。惟命是從,一一照做。這出狂言將當時日本社會權傾一時、不可一世的權貴人物,放入特定的喜劇性情境之中,通過他們從驕橫到怯懦的對比,顯示了統治階級色厲內荏的本質。在觀眾的嬉笑聲中,顯示了普通民眾的聰明才智,以及他們對權貴階層的蔑視。
世阿彌及其戲劇論
世阿彌是中世紀日本最為著名的戲劇大師,他對於日本戲劇的貢獻,不僅限於能的創作和表演,而且還在於他運用自己的經驗和智慧,創立了能的美學觀念和理論範式。
世阿彌(公元1363-1443),原名服部元清,幼名藤若丸,佛名世阿彌。受父親的影響。他自幼受能樂藝術耳濡目染,得其真傳,積累了很多舞台經驗。在他21歲時,其父觀阿彌在新熊野神社表演能樂《翁之年》時,得到了足利義滿將軍的激賞,於是,他們父子一同被召入將軍幕府,成為受人敬重的能樂藝人。觀阿彌被授予“觀世大夫”的職位,世阿彌則跟隨父親,在京都的文化環境中韜光養晦。
在世阿彌22歲時,父親觀阿彌不幸逝世,他繼承了將軍對父親的封號,繼續留在幕府中,潛心鑽研能樂藝術。他博采眾長,革新創造,使得這一藝術形式越來越向著優美,典雅、洗練的古典美的境界邁進,並日漸成熟和完善。世阿彌本人不僅在20多歲時已在演藝界風靡一時,而且成為日本中世紀戲劇藝術的集大成者。在至今存世的能樂劇本中,經世阿彌之手創作的,就達100部以上,如《熊野》《敦盛》等,他還寫作了20多部有關能樂藝術的理論著作,如《風姿花傳》(又名《花傳書》)《花鏡》《申樂談儀》《能作書》等。
然而,在他的精神沉浸在能樂藝術美妙的境界的時候,他的人生卻逐漸走入了一個不太美妙的階段,1429年,原本垂青於他的藝術的足利義滿將軍退位,其第三代足利義教將軍繼位後,對世阿彌及其兒子的藝術不甚熱心,轉而支持世阿彌的侄子服部元重,即音阿彌。在足利義教將軍的授意下,幕府中原本應由世阿彌之子因襲的封號、職位,都加在了音阿彌的頭上。世阿彌深感失意和落寞。在他的晚年,境遇每況愈下,遭受種種冷遇和打擊,甚至在古稀之年被流放到了左渡島,獲釋後僅兩年,即默然逝於京都。
在中世紀的日本,由於能的技藝是世代相襲,秘而不宣的,因此,世阿彌以手抄本的形式流傳至今的理論著作,便越發顯得彌足珍貴。《風姿花傳》是世阿彌的重要著作,也顯示著他有關能樂的審美理想。全書共有7章,內容涉及演員如何訓練演技。提高素養,如何在表演中處理好寫實與象征的關係,藝人如何創作有藝術感染力的能樂劇本,如何使能樂達到幽玄的美學境界,以及能樂藝術所形成的風格流派,所走過的奇妙曆史等等。
世阿彌在其理論中提出了“幽玄”之美的概念,使之為中世紀的日本人廣泛接受,並沿用至今。這個概念的表述是借用了中國的詞彙,在不同的時代它又被賦予了不同的解釋,因此在理解上便會出現一些歧義。總的說來,它是指能樂這種藝術所追求的至真至美的美學境界。“幽玄”這個詞彙本身,即含有高雅脫俗、深邃玄妙,意遠旨深之意,與其說它是指一種風格,毋寧說是指一種意境。世阿彌自己把“幽玄”解釋為“惟美而柔和之風姿”,並認為,它應當與“物真似”密切相關,他說,“幽玄的”物真似“自成為幽玄”。
所謂“風姿”,蓋指能樂藝術之總體形象和意味之美,而“物真似”,蓋指藝術模仿所達到的境界像真實的事物本身一樣。在這裏,世阿彌強調的是,藝術美的追求不應矯飾或過火,而應恰如其分,追求幽玄之美,不應脫離真實生活這一藝術創造基礎和條件。
世阿彌將“幽玄”與“物真似”的觀念運用於能樂的表演理論中,提出藝術表現的日久彌新的問題,他認為能樂藝術應追究“花”的效果,“所謂‘花’這種東西,就是在觀眾心中感到的新鮮感……不管是什麼花,總不會永不凋落,長駐枝頭。”那麼演員怎樣才能使自己的藝術生命得以延續呢?世阿彌對此有專門的論述。他認為藝人們應當保持“花之種”。做一個演員應該做到不失去自初學時期以來的各種藝風,在演出時,根據需要,從這些藝風中選取必要的演技來表演。在年輕時而能具備老後的風體,在老後而能具備年輕時的風體,這正是賴以喚起觀眾新鮮感的所在。因此如果隨著意味的上升將過去所習得的風體忘掉,這可以說是失掉‘花之種’;如果隻保持每一時期的‘花’開放,將‘花之種’完全失去。那麼,這將和折下來的花枝沒什麼兩樣,也就不可能期望它再開出‘花’來了。”在這裏,世阿彌提出了演員要保持藝術青春,除了要不斷地切磋技藝,增長知識外,還應保持藝術經驗的累積,不斷追求藝術表現的更高境界,保持藝術風格的一致。
世阿彌對能樂表演的基本功非常重視,對唱、念、做、舞的功法都頗多論述。他認為,如果一個演員隻遵循表演的程式來進行表演,則猶如一個初學的人,藝術創造才華便無從談起。能夠從音曲(念、唱)之中自然產生演技、動作,這是演早多年修煉的結果。好的能樂藝人,不僅要通過音曲來娛悅觀眾的聽覺。也應當通過完美的演技來娛悅觀眾的視覺,在塑造形象時,不可以簡單化或刻板化,表現人之勇敢剽悍時,要有柔和之心,使之不致過於粗獷;表演優柔之美時,也隱含一點剛健,使之不致太軟弱。
此外,世阿彌對能的劇本創作也極為重視,他還比較早地提出了劇本作為一劇之本的命題。他不僅對能樂做了類別上的劃分,而且要求藝人們應當同時具備編、演等多方麵的才能。
世阿彌的一生,是孜孜不倦、熱心於創造能樂藝術的一生,也是對這種藝術形式不斷進行探索和總結的一生。他對於日本中世紀戲劇的發展,無疑做出了非常重要的貢獻。他所留下的著述,顯示了東方戲劇美學追求的特點,豐富了世界戲劇的曆史文化寶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