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你死我活(3 / 3)

朱勝利的腿哆嗦得不成樣子,後退幾步抱住了一棵樹幹:“我受不了了啊……你打我一頓吧。”

“健平呢?”廣勝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拎一袋子垃圾似的把朱勝利拎到了眼前。

“不知道……可能還跟孫明在一塊兒吧?是我打電話讓他帶孫明一起出來的。我該死,我他媽的真該死……”

“好啊,你行啊,你他媽真行啊……”廣勝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兩耳“嗡嗡”作響。

“我讓他們給打怕了啊!你不知道那個陣勢!槍,烏黑的槍啊……他們用槍把子砸我的腦袋,用刀子頂著我的臉,砍我的脖子!最後還說要去我媽那裏殺人。他們說,如果我不按照他們說的做,他們就要讓我家滅門……我害怕,我真的害怕呀,我聽他們的了,我給孫明打了電話,孫明相信了我……我是個雜碎,我騙了孫明,我騙了一個單純的女人……”朱勝利的聲音時斷時續,像被滾燙的稀飯燙著了嗓子眼。

借著微弱的燈光,廣勝發現朱勝利的腮幫子扭曲成了一個倭瓜,不由得一陣心酸。他知道,朱勝利沒有受到折磨是不會幹這樣的事情的。

廣勝把嘴裏的煙頭“噗”地吐到朱勝利的臉上:“跟我走。”

朱勝利躲在樹後,遲遲不敢移動腳步:“廣勝,你要帶我去哪裏?你不會因為這個跟我翻臉吧?”

廣勝慢慢走上前,拉過朱勝利的手輕輕摩挲了兩下:“別想那麼多……走吧,我請你喝點兒。”

朱勝利牽著廣勝的衣袖,磨磨蹭蹭地從樹後轉出來:“孫明呢?她沒事兒吧?我,我真不是人……”

車開得飛快,寒風從車窗撲進來,直刺廣勝的脖頸。廣勝沒有感覺到冷,他把脖子挺得很直,猶如一尊雕塑。

朱勝利摸著腫脹的臉,不停地念叨:“很狠啊……真狠啊,他們可真狠啊……我到底做了什麼?”

廣勝沒有說話,嘴角上的冷意讓他看上去就像一隻狼。

寒風將廣勝的頭發吹得獵獵作響,他的腦子似乎也在發出“哢嚓哢嚓”的響聲,往日情景在他的腦海裏急速閃過。

飯店走廊上,一個服務員見廣勝領著一個滿臉是血的人上來,輕叫一聲,掩著嘴巴貼到了牆上。廣勝走過去,順手從她的大襟上抽出一條手絹,給朱勝利擦兩把臉,拽著朱勝利進了洗手間。

朱勝利彎著腰在那裏洗臉的時候,廣勝倚在門口點了一根煙,眯著眼睛慢慢抽了兩口,踱過來拍了拍朱勝利的後背:“別難過,這事兒我不怪你,我理解你當時的處境。唉,沒想到讓你跟著我受了這麼大的驚嚇……放心,孫明沒事兒,她在這兒喝酒呢。”

朱勝利忽地直起腰來:“謝天謝地!你不知道我有多麼的擔心……我害怕,我還後悔!是這麼回事兒……”

廣勝抬起袖口給他擦了幾下臉:“我知道怎麼回事了。沒事兒,這事兒攤在誰身上也這樣,我不怨你。”

出了洗手間,廣勝敲了敲小韓的房門。小韓出來,廣勝問:“你嫂子沒找我吧?”

“還找呢,她什麼也顧不上了,跟祥哥他們拚上酒了。”

“那就好。陪你朱哥喝幾杯,呆會兒我過來跟你們喝。”

“別走,”朱勝利可憐巴巴地拉住廣勝,嘴唇亂顫,“我是真的嚇傻了,你先陪我喝點兒,我害怕,我害怕!”

“你怎麼學人家王彩娥說話?”廣勝笑了,甩開手,“多喝兩杯,呆會兒我過來審問你。”

孫明喝醉了,見廣勝回來,笑容一閃,像是累了,直接趴在了桌子上。

廣勝朝董啟祥使了個眼色,意思是:你把事情都跟孫明說了?

董啟祥笑著搖了搖頭:“她很有腦子。”

廣勝脫下上衣給孫明披在身上,輕輕拍打著她的後背,小聲說:“我那朋友確實是讓他們給弄走了。”

董啟祥坐到廣勝這邊,問廣勝那個叫健平的跟常青之間發生過什麼?

廣勝簡單跟董啟祥說了一下在這之前發生的事情。董啟祥轉著酒杯沉吟了半晌,驀地把臉拉長了:“常青敢這樣辦,肯定是下了很大的決心,這事兒估計沒完,他們想牽著你的鼻子走呢。如果今晚找不著他,有可能會出事兒……你這個叫健平的兄弟好像頂不住事兒,我怕以後他會出什麼毛病。這樣吧,你再發動你的弟兄四處找找,實在找不著的話我就跟公安那邊的夥計們說說,讓他們想辦法。”

廣勝的心一緊,一把抓住了董啟祥的手:“找公安幹什麼?那不亂套了嗎?”

董啟祥把手抽回去,輕聲笑了:“你的腦子還停留在五年前啊……嗬嗬,不跟你說了。”

關凱插話道:“祥哥,最好你先別走這一步,我盡量想辦法找到他。”

董啟祥乜了關凱一眼:“也是,人家是為你惹的麻煩嘛。”

廣勝掏出手機給常青撥電話,那邊關機。

關凱一把按住廣勝的腿:“別擔心,我估計常青還不至於馬上就對健平下手,很可能是想利用健平再跟咱們談點兒什麼條件。”

廣勝猛地把腿伸直了。關凱閃了一下,下巴差點兒磕在桌子上,抬起頭尷尬地笑了:“勝哥別這樣啊,咱們不是都在想辦法嗎?”

廣勝不再搭理他,轉頭望著董啟祥。

董啟祥有點兒厭煩了,怏怏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緊張什麼?在社會上混,什麼事情都要沉得住氣,天是塌不下來的。凱子說的有個屁道理?談什麼條件?人家這就是要報仇呢。談條件的話,他就不到這裏來了。好了,不是我說你們的,就你們這點兒‘抻頭’還他媽玩社會呢,趁早收拾鋪蓋回家看孩子去……”垂下頭摩挲著頭皮,自言自語,“也怪了,常青這小子也太大膽了,我還在這兒呢,他就敢弄這個,就這腦子也能混得起來?”抬起頭問關凱,“常青不會是個一根筋似的‘猛子將’吧?”

“沒錯,他就是這種人,”關凱苦笑一聲,回答得有些無奈,“這個人基本算是個畜生。上次在後海開仗,我被常青的人堵在一個死胡同裏,常青過來了,這小子拿槍頂著一個小夥計,非讓人家用刀捅我的肚子,那夥計嚇得直往後退,他竟然朝人家的大腿上開了一槍……”

“然後你就打死人了?”董啟祥斜了他一眼,“你們這些人呐……不說這個了,以後多動點兒腦子吧。”

關凱偷偷看了廣勝一眼,轉臉對董啟祥說:“我害怕常青來不及了會做出魚死網破的事兒來,他知道不少內幕。”

聽了這話,廣勝的腦海驀然閃過黃三猙獰的臉,猛地打了一個激靈:“住口!沒有什麼可怕的!”

關凱笑得很是曖昧:“我說過害怕了嗎?我沒打死人,打死人的早進了監獄了,我怕什麼?你說呢勝哥?”

董啟祥撐著桌子站起來:“說這些沒意思。今天就這樣了,以後有什麼問題再說吧,我走了。”

關凱繞過廣勝,拉董啟祥坐下,腆著臉,樣子有些無賴:“別急呀祥哥,這事兒我還得再請教請教你。你說我把常青趕跑了,下一步是不是應該跟張隊、李所他們打個招呼?適當的時候和他們一起坐坐?要知道這半年來,我跟他們生疏得很呢。”

“兄弟,記住這個道理,”董啟祥開始穿衣服,“平衡戰術你懂不懂?這幫人最善於搞平衡,一旦平衡打破了,他們就找軟柿子捏,三捏兩捏就又捏出事兒來了,要不他們吃什麼。”說完,從褲兜裏摸出廣勝槍裏的那兩顆子彈,輕輕放在桌子上,眼睛閃過一絲寒光,“廣勝,槍。”

廣勝把子彈壓回彈夾,抓起酒杯幹了,掂著槍問關凱:“把槍送給我行嗎?”

關凱沒有說話,接過槍給廣勝掖進褲帶。

董啟祥微微一笑:“前路凶險,遍布荊棘,是狼是虎,上天明鑒。”

廣勝一怔,張口笑了:“祥哥是個詩人。”

送走董啟祥,廣勝拉著關凱去了隔壁。朱勝利平靜了許多,邊喝酒邊把事情經過對廣勝說了一遍:一個小時前,朱勝利從老歪那裏喝酒回來,走到自己家門口,剛打開門就被兩個人推了進去……關凱盯著朱勝利看了一陣,麵色陰鬱地問:“他們兩個長什麼樣兒?”

朱勝利搓著頭皮好一頓尋思,方才開口:“兩個長得都挺凶,拿槍的那個是個黑大個兒,呲著一口大板牙,拿刀的那個好像是個獨眼,讓我仔細想想……對了,那個人有一隻眼睛是個玻璃球。他們倆押我去你們住的地方,把我交給了另外幾個人,玻璃眼留下了……”

關凱抓起一個酒杯“啪”地摔在地下:這個雜碎!

廣勝問:“這兩個人是誰?”

關凱把手裏的煙頭猛地戳進一盤菜裏:“你不認識,那是兩個雜碎。”

“咱們一定要找到健平,”想起健平,廣勝的心懸到了嗓子眼裏,“不然我跟自己的良心交代不過去。”

“你放心,健平出了一點兒事情,我就親手殺了常青!”聲音很大,但聽不出關凱慣有的豪氣。

“別賭那麼大的咒,這話我聽了難受。”廣勝斜了關凱一眼:誰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呢?

廣勝百無聊賴,起身走到窗前。夜已經很深了,外麵黑糊糊的就像一塊巨大的墳地,明淨的玻璃映出他朦朧的臉,像一個偶爾顯形的幽靈。昏黃的月亮孤獨地掛在西天,慘淡的月光盡頭,路燈像惺忪的醉眼,照出一團團屎一樣的黃光。

一輛看不出牌子的轎車貼著夜風刀子般劃過街道,旋即無影無蹤,黑夜立時顯得空洞起來,死一樣的沉寂讓世界變得煞是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