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被她撕了的書,已經修補得完完整整,所有粘貼的地方,都用紅墨水把遮住的字句一筆一畫清清楚楚抄在上麵。

呂新雨臉前出現:燈下,許子東戴著眼鏡將那些碎紙片拚湊、粘貼、抄寫……

淚水一滴滴落在書上……紅墨水抄寫的字被淚水洇開了,像一朵朵小花。

許子東:你現在用不著這本書了,可這本書是你的頭一本課本,就像曾笑冬是你的第一個教員,啥時候也別忘了。

呂新雨拚命點頭。

許子東突然眼中有淚:“孩子,我對不住你!”

呂新雨,

許子東:為啥硬要逼著你學文化?我們是想把你培養成播音員!你行,孩子你準行,老夏的眼光錯不了。所以這才死活逼著你,不管你願意不願意,反正你非學不可!總算你明白過來了,也學進去了。要不是這次鬼子飛機轟炸,原本打算這個星期就讓你上麥克風。我沒把設備保護好,這個心願叫我給耽擱了……孩子你記住,九分隊指望你有大出息。往後不管幹啥你都記著!

許子東轉身離去。

呂新雨捧著她的第一本課本望著他的背影。

清涼山夏中義宿舍窯洞日

窯洞牆壁上仍然掛著那幾幅照片,其中仍有那個孩子。

曾笑冬從照片前抬起頭,正碰上夏中義的目光。

夏中義目光回避開了。

曾笑冬:我和許大姐要去前線了。

夏中義:這就走?

曾笑冬:對,明天一早就走。怎麼?舍不得送一句臨別贈言嗎?

夏中義:自己小心。

曾笑冬聽罷不由有點失望的感覺。

夏中義這時停住腳步回頭看了她一眼。

曾笑冬立刻從他眼睛裏看到了他那四個字裏的關切之情。

曾笑冬:我會的……走了!

曾笑冬向窯外走去,忽聽他在身後叫她:“等一等。”

她頓時收住腳,仿佛緊張了一下,這才慢慢轉回身。

夏中義手裏拿著個美國舊相機。

“我給你照張相。”

夏中義給她選位置,給她照相。

曾笑冬:今天能洗出來不?現在就送到新市場去,跟他們說說好話,說不定來得及呢!

她興衝衝說著,忽然停住打量夏中義。

不苟言笑的夏中義笑眯眯的,而且笑得很調皮。

曾笑冬:咦?你笑什麼笑?

她一邊問他,一邊自己也笑開了,笑著打量著他,因為夏中義這種神情太少見了,一定有什麼名堂。

夏中義仍然笑眯眯的。

曾笑冬猛然間猜出了大概,一把抓過他的相機。

“你這個相機裏沒膠卷!是不是?說呀!”

“然也。”

“好呀你!把我擺布了半天跟真的一樣!沒膠卷你照的什麼相……”她正笑著忽然就臉紅了,心有靈犀,她感覺到了他的心意。

“我走了?”曾笑冬說。但這話似乎是說:“你讓我走嗎?”

夏中義:走吧。

曾笑冬走了。

曾笑冬猛地轉回身。

“忘了一件事!”她說。

“對!”他說。

他倆走向對方。

握手。“再見!”

張曙光畫外音:曾笑冬去了華北根據地。許雁平大姐去了蘇北前線。

(畫麵隱)

曆史資料片

原子彈爆炸

蘇軍出兵東北

疊文字:1945年

(畫外陡然間響徹各國通訊社密如急雨般電波訊號)

清涼山外景夜

清涼山燈光點點。電波訊號聲繼續。

清涼山收訊台

抄報員坐在一台台收訊機前,全神貫注抄收各國通訊社電訊。

博古疾步走進,徑直走到一名抄報員身後,俯下身看抄稿,然後又迅速走向另一名抄報員,顯然,他在急切等待什麼重大消息。

一張馬蘭紙,上端寫著“路透社”三個字,一支鉛筆流利地寫出:“RUss:然後又寫出:“RUss:接著第三次寫下相同的字樣。

鏡頭搖出呂新雨,她第4次抄下“RUss:

呂新雨不由奇怪地:“咦?”

博古聞聲立即轉過身,直奔呂新雨。

呂新雨:(向博古指著紙上)一連4個急電?

博古:這叫“十萬火急”!快聽,路透社說什麼?

耳機裏微弱的蜂鳴聲,訊號又響起。

呂新雨又一連抄下4個“RUss:她不解地看向博古。

“又是4個急電!”

這時一連串訊號陡然響起。呂新雨立即伏案抄寫。

鉛筆下出現:Japanese Announced Surrendering

博古瞪大眼睛盯住紙上那行字母。

博古下意識掏出煙,卻忘了點。

“美聯社!”他說著已轉身奔向另一台收訊機。

上端寫著“美聯社”三字的馬蘭紙上,一支鉛筆正寫出同樣的內容:“RUss:RUss:RUss:Japanese Announced Surrendering”

“合眾社!”博古轉身又奔向第三台收訊機。

上端寫著“合眾社”的紙上鉛筆正寫下:“RUss:RUss:……

博古手中的香煙被手指夾斷。

“塔斯社!哈瓦斯社!”博古向著鏡頭奔來。

廣播科窯洞

博古衝進來。

大家抬起頭,吃驚地望著他。

博古:今晚通宵值班!一個人也不準離開!我現在去棗園!

夏中義走過來,給他點著了仍夾在指頭上那半根香煙。

夏中義:博古同誌,發生什麼事了……

博古一口氣將煙吸到了尾巴。

“日本投降了!”

路延河夜

馬蹄飛奔。

馬蹄濺起延河水。

馬蹄聲在八月的夜空裏那樣清脆,八月的秋風吹動博古的衣衫,吹拂著他的臉。

棗園夜

秘書、機要人員的身影匆匆向會議室走來。

毛澤東和博古的身影向會議室走來。

周恩來的身影向會議室走來。

朱德的身影向會議室走來。

會議室的燈光亮了。

畫外突然響起發報聲。

發報台夜

一隻手熟練地撳動電鍵。

長長的一排撳動電鍵的手。

發報員們拍發電報。許子東是總領班,來往巡視、調度。

隨著發報的節奏,畫麵劃過如下文字:

“延安急電,延安總部發布第一號命令全文如下:日本已宣布無條件投降,同盟國在《波茨坦宣言》基礎上將會商受降辦法。因此,我特向各解放區所有武裝部隊發布下列命令……”

許子東忽然轉過頭朝窯洞外看來。

清涼山夜

清涼山一座座窯洞亮起燈光,傳出歡呼聲。日本投降的消息已迅速傳開。

廣播科窯洞

眾人興奮地編發著稿件,窯洞外麵的歡呼聲傳進來。眾人情不自禁擁向窯外。

窯內隻剩下夏中義。

夏中義神情凝重。

清涼山夜

夏中義穿過興奮的人群,走進發報台,隨即又退出,繼續朝前走。

忽然聽見了什麼,他加快腳步。

他猛地停下,夜幕中一個聲音傳過來:“延安新華廣播電台,XNCR……”

是許子東。他正在朝著夜空呼叫:“延安新華廣播電台,XNCR。同誌們、同胞們,現在播報重要新聞……”

夏中義默默停在他身後。許子東感覺到是他,垂下頭去。

二人沉默。他們身後歡呼聲一陣陣傳過來。

許子東……沒臉見人!大家歡天喜地要慶祝勝利,我倒好,把鑼鼓給弄丟了!把鞭炮弄潮了!

夏中義:失職。我們嚴重失職。

博古窯洞

“不!不僅僅是鑼鼓,不僅僅是鞭炮,這是發起總進攻的關頭,首先必須吹響的號角!”博古一邊擦著汗,顯然剛從棗園趕回來,“許多跡象已經表明,一旦同盟國的軍隊向中國大陸出兵,一旦日本潰敗,國民黨就會隨時準備發動內戰。如果我們不去揭露它的這個陰謀,不去阻止它的這種準備,那麼會有一個早上,全中國就要聽到內戰的炮聲!”

外麵的歡呼聲越來越響。

博古:“勝利了。這是延安的不眠之夜。中國兩種命運的大決戰也在這個夜晚一同降臨。夏中義同誌,你暫時調離新華社!”

夏中義:我接受處分。

博古:什麼處分?無稽之談!你們倆馬上去軍委三局向王錚局長報到。中央決定以最快的速度立即恢複延安新華廣播電台!

夏中義、許子東噌地一下子站起身。

窯洞外麵,新華社的同誌們正舉著火把歡呼著從門前跑過。

鑼鼓聲從四麵八方轟然響起,震天動地。

(疊)延安歡騰之夜(曆史資料片)

(疊)賣水果老漢日

鑼鼓聲繼續。畫外一片歡騰。

(特)老漢瞪大眼睛望著四周,嘿嘿笑著,淌了一臉淚水。

老漢突然捧起水果拋向空中。

(慢鏡)拋向空中的水果仿佛禮花般開放。

老漢的喊聲激起連續不息的回聲。

“吃勝利果呀——”

“吃勝利果呀——”

寶塔山遠景畫外又忽然響起歡呼聲。

張曙光卡車

張曙光在向著寶塔揮手歡呼。

卡車正朝前駛來,車上所有歸來的戰友都在歡呼。

路奔跑的腳步。陡然響起張曙光的歌聲:“一條小路曲曲彎彎長又長……”

另一條路還是這雙奔跑的腳步

又一條路仍是這雙腳步在奔跑

奔跑的呂新雨

張曙光的目光,開始一瞬是遲疑,然後是驚訝,接著便是欣喜。

張曙光畫外音:這是小雨嗎?像她,又似乎不像她……

(慢鏡)呂新雨向前跑來

張曙光畫外音:小雨長大了!長大了的小雨從寶塔山下,從延水河畔,一下子出現在我的麵前!過去的歲月從我眼前閃過,而此時此刻,我們的民族贏得了勝利,我們的小雨長成了大人!

呂新雨繼續向前跑來,眼睛裏閃著激動的淚花。

(疊)年邁的呂新雨。手捧日記坐在燈下。

張曙光畫外音:聽著她的笑聲,看著她的笑臉,這時候我才發現,這五年裏我有多麼想她!

滿頭銀發的呂新雨含笑帶淚:“大哥哥……”

清涼山日

張曙光聞聲回過頭。

張曙光:“你叫我?”

呂新雨歪著腦袋,眼也不眨地瞧著他,忽然頑皮地一笑,“沒呀?誰叫你了!”蹦蹦跳跳跑開了。

燈下,年邁的呂新雨沉浸在回憶中笑了:“大哥哥……”

延河畔日

張曙光回過頭來:“哈哈!這次我可聽見了……”

他愣住了,眼前並沒有人。

呂新雨從他身後探出身,笑得前仰後合。

清涼山日

張曙光背著背包向山下走來。

呂新雨從後麵追過來,遠遠望著他。

張曙光越走越遠,消失在山下。

呂新雨:“大哥哥——”

毛澤東窯洞日

收音機裏一個男同誌的聲音:這裏是延安新華廣播電台,XNCR試驗播音。這裏是延安新華廣播電台,XNCR試驗播音。

博古陪著毛澤東在收聽。

寨子峁發射機房

程放站在發射機前,握著麥克風正在呼叫,緊張出一頭汗。

張曙光、許子東、史長耕、姚新勇等機務人員激動地圍住他。

夏中義圍著機器在觀察,變壓器低沉嗡鳴,儀表指針擺動,真空管藍光閃爍。

張曙光畫外音:這台發射機已經被新華社用來發報新聞電訊。我們決定仍然用它進行改裝,改裝出乎意料的順利,四晝夜奮戰,就調試成功了。

程放反複呼叫之後,興奮地話筒也忘了關上,便朝他們轉過頭,“還播什麼?還播什麼?”

許子東:把波長告訴人家嘛,請他們把收聽情況告訴我們!

程放又開始呼叫:這裏是延安新華廣播電台,XNCR試驗播音。波長40公尺,7500千周……

毛澤東窯洞

收音機……各根據地電台收聽到以後,請把收聽情況告訴我們!

收音機裏停頓了一下,然後聽見程放緊張地在問:“再播什麼?再播什麼?”

許子東的聲音:可不是!光說這麼兩句時間也太短了!

史長耕的聲音:要不咱們唱歌?

許子東的聲音:滾你一邊去!就這幾副破鑼嗓子?嚇唬狼呢!

張曙光的聲音:對了!咱們可以念報紙!

夏中義的聲音:等等!程放,你是不是沒關麥克風?

程放的聲音:哎喲!我忘了!

毛澤東大笑。

張曙光畫外音:由於這次改裝異常迅速,既沒有播音員,也來不及安排播音室,程放同誌自告奮勇,就在機器旁邊拿起了話筒……

寨子峁發射機房

眾人翻著厚厚一摞《解放日報》在挑選文章。

夏中義剛指定出一篇,程放立即拿起話筒大聲朗讀:“延安總部發布向敵占區進軍命令延安急電延安總部發布第二號命令如下……

夏中義:停!——麥克風沒打開。

眾人哄堂大笑。

張曙光畫外音:當時我們誰也沒有想到,因為這次臨時抓差,一年之後,程放同誌成了我們黨的第一位男播音員。

延安北郊白家溝保育小學

許雁平背著背包一身風塵,急不可待地朝前奔來。

許雁平忽然收住腳,目不轉睛盯著前麵。

保小的阿姨領著大學站在路邊,也正在望著她。

媽媽和兒子,誰也不認識誰了。

阿姨:你就是許雁平同誌吧?大學,快叫媽媽!

許雁平撲到兒子臉前,“大學?大學!叫媽媽、叫媽媽、叫媽媽呀?”

大學盯著她,像是被弄糊塗了。

許雁平眼巴巴望著兒子、盼著……

“媽媽——”大學歡笑著叫出來。但不是朝她,而是朝她身後。

呂新雨正迎麵走過來,大學奔過去撲在她懷裏。

呂新雨蹲下身抱起他,一邊從口袋裏給他往出掏梨、掏桃、掏蘋果……像變戲法似的掏個沒完。

大學在她懷裏自己咬一口,就非要“媽媽”也咬一口。

許雁平看呆了……

呂新雨無意中朝這邊看了一眼,隨即又去咬“兒子”遞到嘴邊的蘋果,忽然心裏一激靈,立刻又朝這邊看來。這一看,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

“——許大姐?”

寨子峁

“許大姐!許大姐!”眾人圍住許雁平問長問短,她應答不迭。

許雁平看見夏中義正在望著她,像是有什麼事要說的樣子。

他倆互相望著對方,幾乎是同時問出同一句話:

“曾笑冬呢?”

他倆一怔,結果又同時回答出同一句話:

“我還以為你有她的消息!”

許雁平給惹笑了,大家也笑開了。夏中義卻沒笑,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許雁平感覺到了什麼。

寨子峁發射天線

傳出歌聲:“雄雞,雄雞,高呀麼高聲叫……”

張曙光畫外音:這時秧歌劇《兄妹開荒》在上海灌製成唱片,我們的播音從此有了開始曲。

寨子峁播音窯洞發射機房

播音窯洞,許雁平播音:“在與大家久違兩年多之後,經過孜孜不倦地努力,克服了重重困難,我們終於在今天說,行了!XNCR又可以出來說話了!”

發射機房,夏中義、張曙光正在調試收訊機,忽然兩人一愣。

張曙光畫外音:今天我們正在監聽播音效果,卻意外地收聽到了另外一個電台。

收訊機:隨著張家口的解放,從前無權談論國事的張家口各界民眾,對中國時局的發展表現出極大關注。連日來,各馬路旁無線電播音機下,站滿了工人、店員、商人和學生,靜聽著晉察冀張家口新華廣播電台播送的時事評論……

夏中義、張曙光不約而同:“曾笑冬!”

作者簡介:

蘇力,男,出生於1941年,黃陵縣蘇家鹼人。原延安市廣播電視局副局長。出版有《延安之聲》等作品,1998年發表電視劇《號角》,2000年10月中央電視台攝製開拍,在中央電視台6套、8套和部分省市電視台播放並獲得全國第8屆“五個一”工程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