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笑冬:籌建。
呂新雨:自去秋開始籌建,苦心經營,已於年前裝……
曾笑冬:妥。完成的意思。
呂新雨:已於年前裝妥,複經月餘之試驗,效果極住……
曾笑冬:極佳。很好的意思。
呂新雨:效果極佳。在敵後交通……
曾笑冬:阻滯。阻,阻擋。滯,停頓。被擋住過不去。
呂新雨:在敵後交通阻滯情況下,實為廣大軍民、敵占區同胞之福音。
許子東陪著夏中義走進來。
曾笑冬:(意外地)老夏?哎呀老夏!有客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夏中義:(不由一笑,卻將目光轉向呂新雨)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
呂新雨:你倆說啥話?
許子東:江湖黑話!
曾笑冬:胡說!這是《論語》裏邊的,孔老夫子說的!
許子東:不懂。我值班去了!(匆匆走了)
夏中義:好著呢?
曾笑冬:好著呢。
夏中義:那就好。
曾笑冬:你呢?
夏中義:挺好。
曾笑冬:挺好就好。
呂新雨:怎麼回事?要不說黑話,要不說廢話!
夏中義:走了。(說走就走)
曾笑冬:走?回清涼山編輯部?這麼晚了,30多裏呢!
夏中義:編稿子。
曾笑冬:老夏,你瘦了!
夏中義:(停住腳卻沒轉身)是嗎?本來就不胖。
畫外攝影家的笑聲:他倆準有故事!
清涼山望月亭
年邁的呂新雨:你呀,你們這些孩子!除了關心這個,沒別的心思!
攝影家:光我們關心這個?哪一代都關心!老奶奶,我絕對猜對了!
呂新雨讓他逗笑了……
畫外響起曾笑冬和許雁平的對話:
曾笑冬:雁姐,問你個問題行不……
許雁平:(笑)說呀?
曾笑冬:雁姐,你說愛情到底是怎麼回事?
宿舍窯洞
麥草鋪上,曾笑冬和許雁平坐在被窩裏說悄悄話。
許雁平:這個問題呀……(歪頭打量曾笑冬)是抽象地說,還是具體地說?
曾笑冬:具體地說!
許雁平:那你先把你的具體問題告訴我!
曾笑冬:呀!原來你在這兒等著我!
她倆笑起來。又連忙收住聲,打量呂新雨。
呂新雨睡得很香。
曾笑冬:雁姐……我曾經喜歡過一個人。是曾經,不是現在,因為我都快把他忘了……可是今天忽然收到了他的信……就是說,或許他還沒有忘了我……
許雁平:他是誰?
呂新雨悄悄睜開眼睛,其實她一直在偷聽。
南京金陵女子大學
餘欽國迎麵走來。
他周圍來往的人們一個個腳步慌亂神情惶恐,仿佛這裏發生了地震。
餘欽國大步向校園內走去。
教室
餘欽國停在教室外,隔窗看去。
空蕩蕩的教室內桌椅橫七豎八、淩亂不堪。
隻有曾笑冬仍坐在一角埋頭讀書。
餘欽國敲敲窗子。
曾笑冬抬起頭望過來。
餘欽國站在曾笑冬麵前。
“我要離開南京。今天就走!”
曾笑冬:(盯住他)在這種時刻?(臉上露出了輕蔑)那你走吧!
說罷,她坐下繼續看書。
餘欽國:你的意思我明白,在南京保衛戰即將打響的關頭,我餘欽國貪生怕死、臨陣脫逃。你可以這樣認為!
餘欽國轉身就走。
曾笑冬的聲音在身後追上他。
“那麼你又如何解釋你這種行為?”
曾笑冬慷慨激昂:現在整個南京都動員起來,時刻準備浴血奮戰保衛首都……
她忽然停住。
因為餘欽國臉上露出冷笑,顯得不屑。
餘欽國:你知道我們的主力部隊現在在哪裏?
曾笑冬,
餘欽國:日本人已經兵臨城下,我們的主力卻還在與共產黨軍隊對峙的第一線!南京守軍隻有十幾個師,而且在淞滬戰場已經傷亡過半。浴血奮戰?讓誰浴血?讓我們這群手無寸鐵的學生?
曾笑冬:(語氣雖硬,聲音卻低下來)我們是為國家流血!
餘欽國:國家?國家在哪?現在的國民政府還成其為一個政府?如果這個政府真打算抗日,即使華北戰敗,到現在它仍然有整整5個月時間,這5個月,它完全來得及把包圍中共軍隊的60萬主力布防南京前線。就算淞滬失利,這數十萬精銳在南京再次決戰,我們那位領袖則坐鎮首都臨危不動,南京保衛戰仍然大有勝算。可是我們的領袖呢?他昨天坐飛機已經走了!一個星期之前他就已經準備接受日本的和平建議,隻是因為日本提出的乞和條件過於苛刻,給他沒留一點麵子。什麼都是麵子。南京是首都,不戰而退麵子說不過去,所以打還是要打一下,對各方麵都好交代。這一幫政治家,有什麼國家社稷?隻想著他們的麵子!
曾笑冬:真的南京守不住了?
餘欽國:南京必然不保,生靈必定塗炭!
曾笑冬:所以……你就要全身而退?
餘欽國:我為什麼要用自己的命去保他們的麵子?我的血要灑在能夠真正教訓日本人的地方!
曾笑冬:你要去哪?
他奔向講台,用粉筆一下子勾出一幅形勢圖。
餘欽國:徐州!
曾笑冬……
餘欽國:在中國曆史上,徐州之得失,從來是衡量一個王朝是否穩定的標誌。南京一旦陷落,日本人下一個戰略重心必定是這裏,徐州必將爆發一場決戰!
曾笑冬……你到徐州參軍去?
餘欽國:跟我走吧……請你相信我。我愛南京超過你,1911年馮國璋率領清軍圍攻南京的時候,我父親就在這裏流過血。我的父輩是中華民國的開國元勳,我是繼承江山社稷的棟梁之後。恕我直言,對於這個國家,我比你有更深的感情和使命!
曾笑冬……你走吧,我不走!
餘欽國,
曾笑冬:我是醫科學生,我是基督教青年會幹事,我的職責和教義都要求我必須與苦難在一起。
餘欽國久久望著她。
餘欽國忽然擁抱她。
餘欽國:好自為之,就此別過!
他轉身走了,再沒有回頭。
曾笑冬畫外音:那一刻,他的背影在我眼中很悲壯、很偉大……
宿舍窯洞
呂新雨在被窩裏悄悄聽著曾笑冬的講述。
“……後來聽說,在台兒莊戰役中,他全身七處負傷,他那個連打得隻剩下七個人,因此得了個外號:七七勇士……”
曾笑冬遞給許雁平一封信。
“後來就斷了聯係,可是昨天忽然又收到這封信……”
長沙前沿陣地
第三次長沙會戰前夕,上校團長餘欽國檢查工事。頭頂不時有日軍偵察機飛過。
餘欽國走進指揮部,看了下手表,走向收音機。
餘欽國調試電台,猛地傳出曾笑冬的聲音。
“延安新華廣播電台,XNCR……”
他身後的參謀們互相看看,都裝出沒聽見的樣子。
餘欽國旁若無人,全神貫注聽著廣播。
“……有些朋友來信說,XNCR不容易收聽,雜音很大。我們研究過它的原因,我們的廣播電台電力較弱,附近又有其他電台蓄意幹擾。但是,收聽得清楚與否和收音機的好壞及天線的裝置也有很大關係……”
忽然有人拍他肩膀,餘欽國轉過頭。
一名軍統少校正站在他身後:“餘團長,你也太出格了吧?偷聽延安廣播!”
餘欽國噌地站起身:“偷聽?!”他一下子放大了聲音,“這還是偷聽不?”
廣播聲:我們的聲音雖然弱小,但是我們說的是真話,講的是真理……
那軍統少校慌忙關機。
餘欽國:打開!你給我打開!
餘欽國打開電台,又開始尋找。
軍統少校:餘團長,我知道你很有背景,可是你也當心點!(看見餘欽國朝他瞪眼睛,便換了語氣)……別讓他們赤化了!
餘欽國:(朝他冷笑)無稽之談,杞人憂天!
他繼續尋找著,嘟噥了一聲:“……我聽的是聲音。”
軍統少校沒聽清:“你聽什麼?”
餘欽國:出去出去!說了你也不懂!
宿舍窯洞
許雁平將信還給曾笑冬。
呂新雨在被窩裏聽見她倆的交談聲:
許雁平:你打算怎麼辦?
曾笑冬:不知道……沒打算。
曾笑冬突然一頭鑽進被窩,半天不語。
“雁姐,我心裏很亂……”
呂新雨假裝翻身,想看看她忽然怎麼了。
曾笑冬支起身給她掖被子。
她隔著指縫偷偷看著曾笑冬。
第五集
王皮灣一角碾盤日
一束陽光照下。一支鉛筆頭在馬蘭紙上歪歪扭扭寫下:00大哥哥
呂新雨趴在一個碾盤上寫信。
張曙光畫外音:小雨會寫信了!真為她高興!一共寫了61個字,但是錯別字隻有3個,應該說成績非同小可。她還不會用標點符號,從頭至尾全是句號,明天記住寫信告訴她。她說曙光的曙字雖然會寫,但是寫得太難看,所以用00代表。其實,就叫大哥哥不是更好嗎!
仍是那個碾盤
幾片秋葉飄下。一支鉛筆頭在馬蘭紙上工工整整寫下:曙光大哥哥
呂新雨又趴在那裏寫信了。
張曙光畫外音:今天中午收到小雨來信。她已經會使用複合句了,語法非常規範。剛寫完一封回信,予以表揚鼓勵。兩年不見了,她長高了吧?忽然很想她!
仍是那個碾盤
雪花無聲落下。一支鉛筆在馬蘭紙上熟練地寫下:曙光大哥哥
張曙光畫外音:盡管小雨提前一個月就寫了信,但是信還是到晚了。其實她不提醒,我又怎麼會忘記這樣重要的日子?12月30日這天,我和八路軍駐重慶辦事處全體同誌,收聽了延安新華廣播電台開播兩周年的紀念廣播。真想知道那一天她是怎樣度過的?
王皮灣夜
鑼鼓喧天燈籠高掛,小山村一片歡騰。
九分隊與王皮灣的老鄉共慶開播兩周年。
呂新雨在秧歌隊裏扭得興高采烈。
她忽然停住,目光轉向夜空。
鑼鼓聲頓時遠去。
重慶辦事處日
收音機。
許雁平的聲音:我們是延安新華廣播電台,XNCR。今天是XNCR兩周歲生日,我代表本台全體同仁,向各位說一聲:謝謝!再說一聲:謝謝!
曾笑冬的聲音:兩年來,我們結識了越來越多的朋友,收到了許許多多朋友的來信。
播音窯洞
許雁平:在大後方,昆明西南聯大的同學來信說,聽到了你們的廣播,我們好像在黑夜裏看到了導航的燈塔。
曾笑冬:在淪陷區,北平的一位先生來信說,你們多播一點吧!每天最少播12個鍾頭才好。
重慶辦事處
張曙光與同誌們在收聽。
許雁平:我們的物質條件是很困難的,沒有良好的電器設備,沒有足夠的電訊器材,因此機器有時候會發生故障。許多朋友愛聽音樂,我們卻沒有唱片。
曾笑冬:前年夏天,毛澤東主席聽說了我們的困難,將他個人珍藏的二十張京戲唱片贈送給我們,從此我們才開始有了文藝節目。
張曙光心頭一熱,眼睛濕潤了。
閃回
毛澤東在地頭向他說:你們在做一件開天辟地的大事,中國人民何朝何代有過自己的聲音?答曰:自今日始!
毛澤東在地頭指著山上:你聽!
號聲。
號聲中突然彙入合唱聲。
重慶辦事處
張曙光猛地被合唱聲喚回。
收音機中正傳出氣勢磅礴的《黃河大合唱》。
播音窯洞外
麥克風支在一張木桌上。
“魯藝”在窯洞外露天演播《黃河大合唱》。
突然機群轟鳴。
日軍轟炸機群(曆史資料片)
張曙光畫外音:我們對日軍士兵的日語廣播,在瓦解敵軍中發揮了巨大作用,日軍士兵中不斷有人收聽廣播後逃離前線,其中有兩名士兵來到延安,在廣播中發表了反戰演說。侵華日軍司令部下令轟炸延安新華廣播電台。
播音窯洞
西河那邊傳來炸彈尖嘯聲、爆炸聲。
“魯藝”繼續演播《黃河大合唱》。
更猛烈的爆炸聲。大地震動,桌上的麥克風被震起,窯麵上黃土唰唰震落。
“魯藝”同學向西河方向望去。
接連不斷的爆炸聲中,西河上空已騰起滾滾黑煙。
重慶八路軍辦事處
周恩來猛地停住筆,抬頭看向辦公室內的收音機。
收音機裏,《黃河大合唱》在爆炸聲中繼續。
周恩來站起身朝收音機走過去。
爆炸聲接連不斷,大合唱持續不息。
石窯機房
墩兒山在爆炸聲中抖動。石窯已經裹在山下騰起的滾滾黑煙中。
播音窯洞
“魯藝”同學放聲高歌的麵部特寫。
許雁平高舉著麥克風。
鏡頭搖向天空的滾滾黑煙。
重慶八路軍辦事處
周恩來站在收音機前。合唱聲與爆炸聲繼續。突然,聲音出現失真。
周恩來關注。
墩兒山頂
(仰鏡)高大的天線正在濃煙中倒下。
石窯機房
爆炸的氣浪裹著沙石撲進窯內。
畫麵黑。
重慶八路軍辦事處
收音機裏聲音突然消失。
周恩來俯下身,久久望著收音機。
周恩來神情嚴峻。
西河川道
山下警衛排的住房已盡成廢墟,餘燼未熄。
鏡頭搖向西河。遠遠看見九分隊眾人簇擁著許子東,許子東懷裏好像抱著一個孩子,正匆匆涉河而去。
王皮灣村口
老鄉們關切地望著前麵。紛紛問著:“要緊不?要緊不?”一邊迎上來。
山路
老鄉與九分隊的同誌們簇擁著許子東向前走去。
山路
許子東頭上裹著滲出血跡的繃帶,低著頭一邊走一邊焦慮萬狀望著懷裏。
山路
老鄉、九分隊的同誌、受傷的警衛排戰士,一邊走一邊紛紛探頭朝許子東懷裏擔心地望著。
張曙光畫外音:今天小雨來信說,日本飛機轟炸時,發射管受到了嚴重損壞。大家趕緊把發射管送往延安通訊材料廠。許子東抱著發射管,就像抱著自己病危的孩子。這是我們唯一的發射管啊!
許子東抱著碩大的發射管,在眾人簇擁下向著鏡頭走來。
延安通訊材料廠車間外
眾人在等候。
許子東垂著頭從車間裏走出來。
眾人眼巴巴望著他,他始終垂頭不語。
呂新雨突然向車間跑去。
車間裏傳出呂新雨的哀求聲,眾人聽得都垂下了腦袋。
“你們想想辦法吧!求求你們再想想辦法吧!求求你們了!伯伯、叔叔、阿姨、大哥,我們種的地裏有韭菜,我明天全都割了給你們送過來!我給你們演節目!我給你們唱歌……”
許子東一下子坐在地上。
張曙光畫外音:因為發射管無法修複,延安又沒有備份,1943年春天,延安新華廣播電台被迫中止了播音。
九分隊駐地
呂新雨戀戀不舍地走進一座座窯洞,每一座窯洞都已經人去室空。
呂新雨眼睛裏一片茫然。
張曙光畫外音:九分隊解散了,大家各自回了原單位。但是對於小雨,九分隊是她的家。受盡苦難的小雨,剛剛有了這個溫暖的家,又被日本人的飛機炸毀了。
許子東提著她的行李在一旁默默等著她。
山路
許子東拎著行李走在前邊,呂新雨在後麵跟著。一路上,二人默默無語。
延安通訊學校
許子東在學校門前停下來,把行李遞給呂新雨:“我就不進去了。”
呂新雨接過行李,卻沒有走。
許子東:去吧。好好學。你已經懂事了。我放心……去吧。
呂新雨慢慢轉過身,正要走,聽見許子東在她身後說:“書包裏我給你放了一樣東西。”
呂新雨解開書包,是一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