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伍子胥同要離入朝,薦要離為將,請興兵伐楚。闔閭罵道:“寡人觀要離之力,不及一小兒,怎能勝此重任!況且國事粗定,豈能隨意用兵?”要離勸諫說:“子胥為您安定吳國,您不為子胥報仇,豈不是不仁不義嗎!”闔閭假裝大怒道:“此乃國家大事,豈容你這村野之人當朝責辱寡人!”遂令力士砍去要離右臂,囚於獄中,遣人收其妻子。伍子胥歎息而出。群臣皆不知其真相。過了數日,伍子胥秘密放走要離,要離乘機出逃。闔閭遂殺其妻子,焚屍於市。
要離逃出吳境,一路之上,逢人訴冤,哭訴自己無罪,竟遭此慘禍,斥罵闔閭無道,發誓報仇,並請各國出兵攻吳,為自己昭雪沉冤。要離心中明白:當時各國臣弑君,子弑父,數不勝數;各國君臣之間,宗室內部,為爭權奪利,互相傾軋,也極為普遍;同時,各國都有鄰國落難公子,他們對自己的事情還管不過來,誰肯去為他們的家仇而出兵幹預呢?要離這樣做的目的,無非是為了製造輿論,擴大宣傳,爭取慶忌的信任。當他訪問到慶忌在衛國時,就投奔慶忌去了。
慶忌在衛國,早聽說吳王闔閭殘害要離一家,見要離前來投奔自己,喜出望外,同是天涯落難人,同情之心油然而生,於是二人一見如故。在言談之中,慶忌忽然醒悟,怎能不加調查,輕信傳聞呢?於是就懷疑要離有詐,一麵暗中安排其心腹武士到吳國去調查,一麵不動聲色地問要離:“吳王殺你妻子,斷你右臂,但為什麼要投奔我這裏呢?”要離說:“臣聽說吳王殺公子之父,奪其王位,今公子結連諸侯,將有報仇之舉,所以臣以殘軀相投。臣知吳國之情,借公子之勇,以臣為向導,潛入吳國,公子之仇可報,臣也可雪妻子之恨!”慶忌未加深信。不久,有心腹武士自吳國探事歸來,回報要離妻子果被焚棄於市,慶忌才深信不疑,將要離待如知己。
時過不久,二人共議複仇大計,慶忌問要離:“我聽說吳王任伍子胥為謀臣,練兵選將,國中大治。我兵微力薄,怎能複仇?”要離說:“公子隻知其一,未知其二。伍子胥所以要為闔閭賣力,是想借吳兵伐楚,報其父兄之仇。今平王已死,費無忌已亡,闔閭即位後,安於富貴,不思替子胥報仇,臣勸其伐楚,竟觸怒闔閭,將臣致殘,子胥怨恨吳王之心亦明。臣之所以能逃出吳國,也是子胥之力。臣臨行之時,子胥囑臣說:‘此去必見公子,觀其誌向如何,若肯為其報仇,願為公子內應。’現在公子在外已久,魯衛諸國是不會出兵為公子報仇的。長此下去,待其君臣複合,鞏固了王位,再報仇就沒有時機了。”慶忌認為有理,即挑選武士,根據闔閭宮中衛士特長,進行針對性的訓練。三個月之後,一切準備就序,起程南下。
原來,要離和慶忌相比,武功和體魄所差甚大,隻能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一舉奏效,或一下切斷慶忌的喉管,或穿透慶忌的心髒,才有可能殺死慶忌。在流亡期間,慶忌的警惕性很高,平時飲食起居都有武士跟隨,要離雖在其左右,也沒有機會下手。所以要離想把慶忌調離衛國,支開隨從,再製造機會下手。
慶忌一行,逶迤南下,一路無事,旬日之間,到達長江之濱。時值初夏,南風勁急,雲低天暗,風雨欲來,江麵洪浪排空,帆影隱蹤。慶忌手下大多是北方勇士,不習乘船,想等風平浪靜之後,再渡過長江,慶忌也為此而作難。要離暗想,此時渡江,眾人必然大都暈船,慶忌也勢必分心照顧船隻,自己自幼生長水鄉,熟悉水性,正好相機行刺。於是就勸慶忌說:“過江即到吳國地界,闔聞怕公子回國刺殺他,平時盤查甚嚴,現在風高浪急,江麵無人,正是我們渡江的大好時機。否則,我們人馬眾多,浩浩蕩蕩,會被認出,必遭追殺。那我們的不共戴天之仇不僅得不到昭雪,反而要遭殺身之禍。不如現在潛行隱蹤,渡江回國,更為安全。”慶忌接受要離建議,覓船渡江。船到中流,浪高流急,渡船時而被拋上浪尖,時而被拋入浪穀,眾武士大都伏船嘔吐,頭暈眼花。慶忌急忙到船尾親自掌舵,以防意外。要離見有機可乘,因“力微坐於上風,因風勢以矛鉤其冠,順風而刺慶忌”,這樣即使刺不死慶忌,也可借風勢把慶忌推入水中。任憑慶忌水性再好,在這樣浪高流急之中,負傷落水,斷無生還之理。慶忌專心掌舵,未加防備,覺得有物刺來,僅揮手格至一邊,要離急忙舉矛再刺,反複再三,都被慶忌揮手擋過。慶忌見是要離有意刺殺自己,不由大怒,伸手倒提要離,溺其頭於水中,先把要離淹個半死,然後把他放在膝上,看著要離笑道:“天下有如此勇士,竟敢來刺殺我!我和你無冤無仇,視你為知己,共同找闔閭報仇,你為什麼要刺殺我?”要離喘息半晌,才回答說:“我出逃的目的不是為了殺闔閭,而是為了殺你,我是奉吳王之命而來的。”慶忌大驚道:“你原是吳王的刺客,那吳王斷你右臂,殺你妻子都是假的了?”要離說:“這些都是事實。”慶忌不解,忙問:“闔闖既然殺你全家,斷你右臂,乃是你的仇人,你為何要替他賣命,他究竟給你什麼好處?”要離答道:“這些都是我主動提出來的,其目的是取得你的信任,因為我不願再見到吳國內亂,失去明君,百姓遭殃。兩年來,你時時想殺闔閭,甚至想借兵攻吳,作為人子,一個武士,這樣做我完全理解。可你想過沒有,王位本來不應該是你父親的,你父即位後,親小人,遠君子,百姓怨恨。闔閭殺死你父,雖是以下犯上,以臣弑君,卻也符合民心。我所以要刺殺你,並不是為了什麼高官厚祿,而是為國家社稷著想。現在吳國剛剛安定,國勢漸盛,你雖勇猛,不過是一介武夫,能治理好國家嗎?其結果隻能是內亂迭生,外敵入侵,吳國之亡就為時不遠了。承蒙吳王看重,我才舍棄妻室,前來行刺。今日既然落在你的手裏,就任憑你處置,但希望你也能為吳國百姓著想,放棄複仇打算。”左右聞言,欲殺要離,慶忌阻止說:“此乃天下真正的勇士,豈可一日之間,而殺死天下兩個勇士!”回頭吩咐隨行人員,好好照顧要離,將他護送回國,以旌其名。說罷縱身跳入波濤翻滾的大江之中。
眾人上岸之後,要離不肯前行,望著滔滔江水,想著慶忌義勇,神情肅穆,默然站立良久。眾人催他啟程,問他為何不走,要離歎道:“我有三個不仁不義之罪名,世人豈能容我?為了完成吳王之命,殺掉妻子,焚屍於市,這是其一;為了效忠新君,殺掉舊君之子,斷其後嗣,這是其二;慶忌重義而死,我卻不顧仁義,貪生苟活於世,這是其三。有此三種惡名,我無顏再見天下之士。”說罷,趁眾人不注意,縱身跳進長江,眾人急忙把要離救起,要離說:“你們為何將我救起?”眾人勸道:“你殺死慶忌,回國之後,必會有高官厚祿。”要離笑道:“我不愛家室性命,要高官厚祿何用?你等載我屍歸,可取重賞。”說罷趁眾人不防,抽出寶劍,“自斷手足,伏劍而死”。眾人收其屍體,來投吳王闔閭。闔閭重賞降卒,以上卿之禮葬之,並追贈其妻子,給專諸和要離同立廟宇,歲時祭祀。以公子之禮,葬慶忌於王僚墓旁。
慶忌和要離雙雙自盡。慶忌被要離為完成君命,不惜舍棄妻子、自殘肢體的忠心所感;要離則受慶忌成人之美的義舉所動,意識到自己對吳王雖忠,但有悖人倫,而難以苟活,從而自裁以全名節。他們的忠義精神,為後世所稱道。
遊俠豫讓
豫讓,春秋戰國之際晉國人。先事範氏、中行氏,後為智伯家臣,頗受尊寵。豫讓為報智氏的知遇之恩,忠心事主,義薄雲天。智氏被殺後,豫讓毀容變聲,行刺智伯的仇家趙襄子,雖然沒有成功,但名重一時。他的“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的行為準則,成為後世的道德準則之一,為後世遊俠死士樹立了一個仿效的榜樣。
豫讓的祖父叫畢陽,也曾經是晉國有名的義士。畢陽大致生活在晉景公(前599—前581年)、晉厲公(前580—前573年)和晉悼公(前572—前558年)時期。他和晉國大夫伯宗相友善,伯宗是個直言敢諫的忠臣義士,二人意氣相投,遂為知己。
晉景公十四年(前586年),晉國的梁山(在今山西韓城縣西北)發生崩塌,晉景公用傳車召見伯宗。伯宗在路上讓載重的牛車避開,說:“快躲開傳車!”押送重車的說:“與其等我避開,不如走捷徑更快。”伯宗就問他是什麼地方人,他說:“絳城(晉都城,今山西翼城東南)人。”伯宗就問起絳城的事情。他說:“梁山崩塌,要召見伯宗商議要事。”伯宗問:“你看應該怎麼辦呢?”他說:“山上有了腐朽的土壤而崩壞,又能怎麼辦呢?國家以山川為主,所以遇到山崩川竭,國君就要為它減膳撤樂,穿素服,乘坐沒有文采的車子,離開寢宮居住,陳列獻神的禮物,太史要宣讀祭文,以禮祭祀山川之神。大概就是這樣罷了,即使是伯宗又能怎麼辦呢?”伯宗進見晉景公,就把絳人所說的話告訴晉侯,於是晉景公就按他的話去做了。第二年,晉景公又根據大臣的意見,把國都搬到水土肥沃、物產豐富的新田(今山西侯馬市西)去了。
晉景公還比較開明,尚能聽從大臣的勸諫,如果他是位昏君,伯宗要他減膳撤樂,身穿素服,搬出寢宮,那就會遭到殺身之禍。
過了四年,景公病逝,晉厲公即位。晉厲公是個剛愎自用,貪求享樂,不理朝政,親小人,遠君子的昏君。他在位時期,晉國的霸業已江河日下,國內矛盾重重,大夫郤錡、郤犫、郤至專擅朝政,時人稱為“三郤”。厲公又親近佞臣胥童等人,對賢臣義士欒弗忌、伯宗等人百般刁難打擊。伯宗見厲公不思振作,不禁為晉國社稷擔憂,時常犯顏直諫,批評時政,要厲公以國事為重,遠小人,親賢臣,不能一味追求耳目之好。這些建議不僅屢次引起厲公不快,也引起專擅朝政的三郤的不滿。三郤看準厲公的弱點,就用拍馬蒙騙的方式,投其所好,因而取得厲公信任。三郤專擅朝政後,損公肥私,並屢進讒言,誣陷伯宗,排擠打擊忠臣賢士,以達到其不可告人的目的。伯宗的妻子見此情形,每當伯宗上朝時,就勸戒他說:“盜賊憎恨厲公,老百姓討厭上司,你卻喜歡直言敢諫,這樣必然引火燒身,遭受禍難。”她所說的“盜賊”,實際上是被厲公壓榨剝削、走投無路、鋌而走險的人民群眾。伯宗心裏也十分明白:自己上見惡於厲公,下受三郤陷害,將來恐怕不得善終,而晉國江山怕也難於長久,因而終日鬱悶不樂。其妻勸他早作準備,以防不測。伯宗認為:身為人臣,理當盡忠,身死不足惜,是為臣的本分,惟一擔心的是自己的兒子伯州犁尚小,一旦自己出事,伯州犁無人撫養,難以生存。於是他想到好友畢陽是個一諾千金的義士,就把托孤的重任交付於他。晉厲公五年(前576午),伯宗果然被三郤陷害而死,全家被抄,見伯州犁不在,就傳令全國緝捕。畢陽見晉國難以存身,就一人仗劍獨行,闖過重重險關,把幼小的伯州犁送到楚國,並在那裏定居下來,直到把伯州犁撫養長大成人,才返回晉國。後來,伯州犁在楚國官至太宰(在王之左右參與政務)。各國聽說晉國忠臣伯宗被殺,無不為之哀傷,更為畢陽扶危救孤、舍生忘死的俠義精神所感動,也為忠臣有後而慶幸。後來晉厲公也被三卻所殺,時人評論厲公是咎由自取。
豫讓就出身於這樣一個忠義世家的家庭裏,從小受的也是“忠義”二字的熏陶,他雖然還不太理解“忠義”二字的全部內涵,但他祖父受人之托,忠於友人的俠義精神,卻在豫讓幼小的心靈上深深紮下了根。當豫讓成人之後,明白了何者為忠、什麼是義的時候,就養成一副疾惡如仇、重義輕死的性格。
春秋末期的晉國,已迅速走向衰落,公室勢力急劇削弱,大權旁落;私家勢力則急劇發展,卿、大夫專擅朝政,國君要看卿、大夫的眼色行事。當時專擅國政有範氏、中行氏、智氏、韓氏、魏氏、趙氏六卿,他們輪流主持朝政,晉國的土地和人口實際上被六卿所瓜分,國君直接統治的地區,隻有少得可憐的一小塊地盤。他們把矛頭對準公室,“誅公族,分其邑,各使其大子為大夫”,控製國家的政治、經濟和軍事大權。晉公室已名存實亡,完全被架空了。與此同時,在六卿之間也展開了相互兼並,削弱對方,擴大自己,招兵買馬,招來賓客,蓄養死士,為準備最終奪取晉國的統治大權而進行著激烈的明爭暗鬥。
在這種動蕩不安的年代裏,一些出身於士階層的人,或習文,或練武,都想以其所長,尋找明主,博取功名利祿。豫讓少有大誌,一直想投奔一個有作為、能賞識自己的人,以便作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他先投到範氏門下,範吉射認為豫讓雖然是畢陽之孫,但少年貧賤,貌不驚人,僅視作普通武士,不予重視;後又投到中行氏門下,中行氏荀寅也以出身、衣貌取人,對豫讓平平淡淡,不冷不熱,豫讓無奈,隻好又投在智氏門下。
在六卿之中,以智氏的勢力最強大,智瑤聽說豫讓是畢陽之孫,在眾賓客之中,對豫讓格外禮敬,給以特殊待遇,視為上賓。豫讓為此深感不安,遂請求做智氏的家臣。按當時製度,家臣是主人的管家,絕對聽命於主人,隻對主人負責,可以反抗國君,但不能違背主人意誌。豫讓覺得智瑤是值得自己信賴的人,對自己的知遇之恩,要終身相報,但作為賓客,和智瑤的關係是不固定的,合則留,不合則去,隻要自己稍有作為,都會使智瑤有欠情之感,都要給自己以優厚報酬,這有違自己的初衷;若為智伯家臣,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盡忠智伯了。
在當時六卿之中,以範氏、中行氏稍弱,但他們兩家關係密切,中行氏荀寅與範氏範吉射結為姻親之好,他們因與趙氏爭奪邯鄲的統治權,趙簡子把苟寅的外甥趙午殺死,因而與趙氏發生武裝衝突,他們兩家又和智氏、韓氏、魏氏不和,於是智伯就聯合趙氏、魏氏、韓氏,打著晉侯的招牌,向範氏、中行氏發起進攻,範氏、中行氏戰敗後逃往朝歌(今河南淇縣),四家就平分了範氏、中行氏的田產家財。但智瑤是個隻知進取、不思退讓的人,四家平分範氏、中行氏家產以後,勢力又取得了新的平衡,本該相安一段時間之後,再求發展。而智瑤認為滅範氏、中行氏自己是主謀,出力也最大,覺得四家平分,有些不公平。遂派使者傳信給韓、趙、魏三家,讓他們割讓一部分土地給自己。他以為自己勢力最強,又有忠義之士豫讓等人輔佐,權尊勢眾,韓、趙、魏三家必然俯首聽命,乖乖交出土地。當時三家執政的分別是韓康子(名虎)、趙襄子(名無恤)、魏桓子(名駒)。韓康子和魏桓子覺得智襄子智瑤在四卿中年資最長,被尊為智伯,勢力強大,又與他所擁立的晉哀公(前456—前452年在位)關係密切,不敢得罪於他,遂分別割讓“萬家之邑”給智襄子。趙襄子則認為既然約定是平分範氏、中行氏的土地,現在就不應該再強求索取,於是拒絕納地。智伯大怒,就脅迫韓康子、魏桓子一起出兵,向趙襄子發動進攻。
公元前456年,智伯和韓、魏聯軍,將趙氏都城晉陽(今山西太原市)團團包圍。趙襄子素有大誌,文武兼備,他手下有一批像張孟談、高赫、原過等智士謀臣,又有新稚穆子、延陵生等一批帶兵武將,可謂人才濟濟。他在拒絕智伯的割地要求之後,就料到智伯必然要向他發動進攻,就著手準備應戰。晉陽城在趙簡子時代,因與範氏、中行氏相爭,趙簡子的謀臣董安於就著手加固城池,廣積糧草,減輕賦稅,鏟除奸細,使晉陽城“民無二心”固若金湯。這次趙襄子的謀臣張孟談告訴他調武將延陵生進駐晉陽,再加固城郭,充實府庫,練銅鑄箭,打造兵器,告訴城內居民要同心同德,與晉陽相存亡。智伯與韓、魏聯軍猛攻晉陽,進攻了三個月也未能攻下,又“舒軍而圍之,決晉水而灌之”,一直圍困了三年,“城中巢居而處,懸釜而炊,財食將盡,士卒病贏。”在晉陽城岌岌可危之時,趙襄子問謀臣張孟談,張孟談告訴他隻有聯合韓、魏之軍,共攻智襄子,才能解晉陽之圍,遂自薦乘夜出城,去會見韓康子、魏桓子,勸其倒戈,共擊智伯。當夜張孟談潛出晉陽,麵見韓康子、魏桓子說:“唇亡齒寒,今智伯率兩國之軍伐趙,如果趙滅亡了,下麵就要輪到二位了。”韓康子和魏桓子是了解智伯為人的,也懂得唇亡齒寒的道理,但由於智伯強大,兩家雖然不願攻趙,但也不敢不從,唯恐遭到智伯攻擊。兩家一邊圍趙,一邊為自身的未來擔憂,遂問張孟談道:“先生言之有理,但智伯外表溫和,而內心陰險,我們若有疑心,被其發現,要遭滅頂之災,不知如何辦才好?”張孟談解釋說:“謀出二君之口,入臣之耳,人莫之知也。”遂和韓、魏約定,共攻智伯。
張孟談出入韓、魏軍營,被智過遇見,智過是智伯的本家,見張孟談出入韓、魏軍營,知其必有陰謀,就勸智伯要麼先殺韓、魏之軍,以根除後患;要麼厚賞韓、魏,鞏固聯盟。智伯不聽。智過知道大禍就要臨頭,遂不辭而別,改姓埋名而去。
張孟談與韓、魏二人歃血為盟:“夜期殺守堤之吏,而決水灌智伯軍。”張孟談完成聯合韓、魏,共擊智伯的任務後,返回晉陽城中,報知趙襄子知道。趙襄子傳令,命將士整裝待發,接應韓、魏二軍。時至夜半,韓、魏二軍殺死智伯護堤人員,決開晉水,反灌智軍營寨,智伯軍中大亂。大水波濤翻滾,營壘俱陷,軍糧器械,被大水蕩然一空。韓、魏、趙三家軍隊也乘舟殺奔而來,經過圍追堵截,將智伯的軍隊全部加以殲滅,智伯本人也被趙襄子殺死,將其屍骨拋之荒野,取下智伯的頭顱,剝去皮肉,塗上油漆,當作酒具使用,以泄其胸中之恨。智伯雖死,其宗族尚在,必須斬草除根,以防後患。於是趙、韓、魏三家以智氏叛逆之罪,將其宗族男女老少,盡行屠殺,宗族被滅,將智伯的土地重新加以瓜分。
智伯圍攻晉陽之時,豫讓身為家臣,主要是管理好智氏宗族的內部事務,沒有參加圍攻晉陽。當他得知智伯被殺,趙襄子用其頭作為酒器,悲痛萬分,遂冒死將智伯的屍體加以埋葬。為逃避趙襄子的追捕,豫讓逃入深山之中。他想到智氏一門,昔日煊赫無比,而今頃刻之間,灰飛煙滅,滿門被殺,子嗣斷絕。自己雖一介武夫,但曾深得智伯重用和禮敬,現在亡命深山,不禁仰天長歎道:“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今智伯知我,我必為報仇而死,以報智伯,則吾魂魄不愧矣。”遂告別妻小,立意下山為智伯報仇。
智伯的滅亡,標誌著趙、魏、韓三家分晉已成事實。隻是時機尚未最後成熟,還未能徹底廢掉晉君名號。趙襄子、魏桓子、韓康子以新的國君的麵貌而出現在曆史舞台上。他們的車馬儀仗、宮室建築,都儼然以國君的製度而建立的。趙襄子平時出行都是前呼後擁,戒備森嚴,宮中更是衛士林立,尋常百姓無法接近,要在大庭廣眾之下行刺趙襄子是極為困難的。豫讓通過觀察,見無法行動,就自黥其麵,變易姓名,穿上囚徒的衣服,使自己變為刑人,偽裝成服役之人,身藏匕首,混入趙襄子宮中,等待時機,來刺殺趙襄子。
在服役期間,他故意不服管教,惹惱了管理囚犯的人員,把他分配去打掃廁所。這正是豫讓求之不得的事。因為趙襄子平時警惕性極高,即使在宮內,寢殿前後也布滿警衛,在宮中行走,也有衛士扈從,隻有上廁所時才無人跟隨,衛士隻能站在廁所外麵等候,所以豫讓就利用打掃廁所作掩護,伺機下手刺殺趙襄子。豫讓暗藏匕首,終日勤勤懇懇,把廁所打掃得一幹二淨,實際是觀察趙襄子的生活規律,什麼時候吃飯,什麼時候進廁,他都了如指掌。一日,快到趙襄子進廁的時間了,豫讓提前走進廁所,一邊打掃,一邊等候,想著怎樣刺殺他。當趙襄子前來解手之時,剛到廁所外麵,就覺得心中突突亂跳,感覺有些奇怪,剛進廁所,見一個囚犯正在打掃廁所,看此人雙目凶光外露,與一般服役人員猥瑣之氣大相徑庭,他雖身穿囚徒服裝,但仍顯露出幾分英武之氣,暗想難道剛才就是因為這個囚徒而心跳異常嗎?趙襄子正要詢問,突然間,見這囚徒拔出匕首,就向自己刺來。因為趙襄子已有警覺,故能臨危不亂,疾身躲過,遂拔劍相格,並大呼來人。豫讓雖技擊過人,但劍長匕短,突擊未中,就難以近身,連刺數次,都未能奏效。眾侍衛一擁而入,把豫讓國在核心,刀槍劍戟將豫讓逼住,由於廁所狹小,豫讓無法突圍逃走,隻好束手就擒。
光天化日之下,有人竟敢扮作囚徒,混進宮中行刺,險些得逞,趙襄子又驚又怒,命人把豫讓押到殿上審訊。趙襄子怒道:“大膽狂徒,你是何人?竟敢身藏利器,入宮行刺於我,受誰人指使,快從實招來!”豫讓從容鎮定,毫無懼色,說明自己身世,行刺是為了替智伯報仇雪恨,今日被擒,任憑處置。右右侍衛人員知道趙襄子最恨智瑤,一聽說是智伯家臣行刺,齊聲勸趙襄子說:“殺死這個叛逆之人!”趙襄子對畢陽的事跡早就知道,也聽說過豫讓的為人,今日之事果然令人讚歎,就阻止他們說:“這是一個真正的義士,值得欽佩,豈能殺他,以後我小心防備就是了。況且智伯已死,又無後代,豫讓作為一個家臣,能為其主子如此報仇,說明智伯也還能禮賢下士。”遂將豫讓釋放。豫讓臨走時,趙襄子又問他:“我今天把你釋放,你能釋前仇,化幹戈為玉帛嗎?”豫讓說:“你釋放我,這是你對我的私恩;我報仇,這是臣之大義。”意思是說隻要他還活著,就一定報仇。說罷,豫讓毅然離宮而去。
豫讓獲釋之後,知道趙襄子及其左右隨從人員已經認識自己,如果再以本來麵目進入晉陽行刺,已不可能。必須改變容貌,讓他們認不出自己,遂“漆身為厲(同癘,惡瘡),滅須去眉,自刑以變其容”裝成乞丐,沿街乞討,以檢驗是否還有人認識自己。當他妻子聽到乞討聲時,大驚道:“這是我丈夫的聲音,他怎麼變成乞丐了呢?”遂跟隨其後,觀察豫讓,其妻不識,就說道:看你“狀貌不似吾夫,其音何類吾夫之甚也。”豫讓趕快離開,“又吞炭為啞,變其音。”從此其妻再也認不出豫讓了。一日,他又行乞於市,一位友人從乞者舉止神態上懷疑他就是豫讓,於是從後麵大喊:“豫讓!”豫讓一愣,猛一回頭,果然不錯。就拉著他讓至家中,給以飲食,然後說道:“你用這樣的方法去行刺,恐怕很難接近仇家,也不會成功。看你複仇的誌向確實令人欽佩,但你的智慧確實不行。以你的才幹和武功,去投奔趙襄子,努力做好本分之事,必得其重用,可以自由出入其身邊,到那時再乘機行事,可一舉刺殺趙襄子。你何必舍近求遠,自殘形體,受苦受難,像你現在這副樣子,怎能接近趙襄子,要報仇實在太難了。”豫讓笑而謝道:“你說的辦法,我早已想到。如果我改投趙襄子,做其臣民,再去謀殺他,就是不忠的行為,為報故君之仇而殺新君,豈不擾亂了君臣之義;從交友之道來說,若趙襄子信任我,視我為心腹,和智伯一樣待我,他們就都成了我的知己,其不同的是一個在先一個在後而已,豈能為報答先知而去刺殺後知呢?這也為道義所不容。我現在漆身吞炭,為智伯報仇的方式確實很難,能否成功,自己也沒有把握。但我所以這樣做,就是為了明辨君臣之義。古往今來,臣弑君,子弑父,數不勝數,忠義之道幾亡。我就是要以實際行動,令那些事君不忠,心懷叵測的亂臣賊子感到慚愧。”說完,遂和友人作別而去。
當時,在晉陽城東約一裏左右的汾水之上,為了方便來往行人,架有一座橋梁叫汾橋。不久,豫讓探知趙襄子將出城狩獵,遂埋伏在汾橋的下麵,等趙襄子過橋時,再躍到橋上,行刺趙襄子。因為橋上狹窄,趙襄子雖隨從眾多,而無法施展,自己長劍在手,就有可能在很短時間內刺中趙襄子。
一天,趙襄子身騎高頭大馬,隨從們前呼後擁,浩浩蕩蕩,往橋頭而來。剛近橋頭,趙襄子的坐騎突然悲鳴嘶叫,驚蹶不前,差一點把趙襄子摔下馬來。趙襄子連策數鞭,那馬仍卻步不前。張孟談說:“臣聞‘良驥不陷其主’,今此馬不過汾橋,必有奸人藏伏,不可不察。”趙襄子說:“此必豫讓。”遂命隨員搜索,於橋下搜得豫讓,從人不識,將他帶到橋頭,一問果然是豫讓。趙襄子指責他說:“前次我釋放了你,你不但不感恩,反而毀容易聲,自殘身體,再次為智伯報仇,其忠心固然可佳。但你想過沒有,你在做智伯家臣之前,也曾投靠在範氏、中行氏門下;智伯殺死範氏、中行氏時,你為何不為範氏、中行氏報仇?反而忍辱偷生,做智伯家臣。現在智伯已死,你為什麼單獨為智伯報仇?如此仇恨於我!”豫讓解釋說:“你說的不錯,我確實曾做過範氏、中行氏的門客。但你也應知道君臣之義是:君待臣如手足,則臣待君如腹心;君待臣如犬馬,臣待君如路人。過去範氏、中行氏以一個普通門客待我,我也以一個普通門客去報答他;而智伯則不同,他以一個國士的身份待我,解衣推食,知冷知暖,所以我也要以國士報答他。這就是我厚此薄彼的原因。”趙襄子聞言,感動得潸然淚下,喟然歎息道:“豫讓啊,豫讓!你為智伯複仇,名揚天下,都知道你是個義士,寡人作為一國之君,不治你謀逆之罪,先放你一次,已經夠寬容的了,現在你又行刺寡人,怎能再放你,你自己了結此事吧!”說罷,遂將寶劍扔在地上,責令其自裁,隨從衛士將其團團圍住。豫讓請求說:“我聽說過這樣一個道理:一個英明的君主決不掩人之美,一個真正的忠臣為了名節而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以前蒙君赦我一死,使我有機會再次行刺,天下義士都稱讚您是一位賢明仁義的君主。今日被擒,理應當誅,但我兩次刺殺未遂,憤無所泄,請求君主脫下外衣,讓臣擊之,以示寄托報仇之意,這樣臣死也就沒有什麼遺憾了。不然的話,臣在九泉之下,也無顏再見智伯。這個要求可能是臣的非分之想,可能有損您的威望,但卻滿足了臣的報仇心願。這是臣的肺腑之言。”趙襄子聞言,深受感動,為了伸明大義,就當眾脫下外衣,命衛士交給豫讓。豫讓接衣在手,對天祝道:“智伯在天之靈明鑒:臣豫讓無能,不能手刃趙君,現在以衣代人,以示報仇之意。”說完,將衣放在地上,怒目而視,吼聲如雷,如對趙襄子之狀,拔出寶劍,三躍而擊之,日:“吾可以下報智伯矣!”遂伏劍自殺。
趙襄子歎息良久,傳令厚葬豫讓,善視其妻小。他這樣做的目的,是激勵臣下要像豫讓對智伯那樣來忠於自己。趙國誌士仁人,聽說豫讓慷慨就義的消息,個個扼腕,人人垂淚,無不以忠義來激勵自己,曆史上燕趙之地多慷慨悲歌、行俠仗義之士,豫讓實為其代表。後來人們為了紀念豫讓,遂將汾橋改名為豫讓橋,讓人們永遠記住這位忠義之士的名字。
才女無鹽君
田齊取代薑齊以後,傳至齊威王因齊,國家便漸漸富強起來。齊威王即位初期,貪圖享樂,不理朝政,而將朝政委托給身邊的卿大夫處理。由於這些卿大夫貪汙枉法,國內政局一片混亂,九年之間,三晉、魯、衛、趙先後發兵攻打齊國。鑒於這種情況,齊威王決定整肅朝綱,親理朝政。他首先召見即墨大夫,親切地說:“自從你分管即墨城以後,每天都有人說你的壞話。為了弄清真相,我便派人悄悄地到即墨視察和私訪,發現即墨的田野都辟成了良田,莊稼長勢很好,老百姓豐衣足食,安居樂業,官員也勤政愛民,東方也因此而移風易俗,社會安定。你盡管政績卓著,可讒言四起。我知道,這是由於你沒有賄賂我身邊的卿大夫而沽名釣譽啊!”於是提拔即墨大夫的官職和爵位。
齊威王又召見阿大夫,一針見血地指出:“自你主管阿城以後,每天都有人說你的好話,為你歌功頌德,可事實怎樣呢?我派人到阿城視察私訪,看到的卻是田地荒蕪,老百姓缺衣少食,生活貧困的情景。從前,趙國攻打甄城,你不去援救,衛國占領我國薛陵,你同樣不去援救。盡管你有這種種惡行,好端端的阿城被你搞得一團糟,可還有不少人說你是清正廉明的好官。這是由於你用金錢收買了我身邊的卿大夫而沽名釣譽啊!”於是齊威王嚴懲了阿大夫及被阿大夫所收買並為其塗脂抹粉的有關人員。接著又發兵攻打趙國、衛國,並大敗魏國的軍隊,使齊國大治。
由於齊威王的文治武功,諸侯各國不敢對齊用兵竟長達二十餘年。齊威王逝世後,其子辟疆即位,是為齊宣王。齊宣王子承父業,天下太平無事,於是便滋生了享樂思想。他大興土木,召集齊國土木匠人修築漸台。漸台雄偉壯麗,台身為五層,台上欄杆用黃金、白玉裝飾,簾幕用珠璣翡翠串綴而成。又命人訓練女樂、俳優。
為了修築漸台。選美女,訓練女樂俳優,齊國老百姓既要擔負沉重的捐稅,又要從事繁重的勞役,扛木料、運物資、挖土鑿石,甚至連農忙季節也不準回家種莊稼,以至影響了農業生產。
漸台竣工、女樂俳優訓練成功以後,齊宣王天天前往漸台尋歡作樂;不是欣賞女樂們的且歌且舞,就是欣賞俳優們的精湛演出;不是在此設宴飲酒,就是在此欣賞有南郭處士參加的人數竟為三百人的等樂合奏,沉迷於花天酒地歌舞弦樂之中,不理朝政。
當時,今山東省東平縣東二十裏的齊國無鹽邑,有一個名叫鍾離春的女子,她先天不足,與生俱來的缺陷極多,頭頂下凹,像臼的樣子,兩隻眼睛深陷,鼻梁骨很高,喉頭甲狀軟骨隆起,有如男子,手指長,手指關節粗壯,頸子粗,頭發少,腰曲,胸部向前凸出,皮膚黑得像漆一樣。正因為生得奇醜無比,所以直到她將近四十歲了,也沒有一個男子願意向她求婚。
鍾離春盡管容貌生得醜,但生性聰慧,才智過人,特別是有一顆黃金似的心。鑒於齊宣王的大興土木,勞民傷財,以至老百姓驚惶疲憊,百業蕭條;鑒於齊宣王的貪圖享樂,貽誤國事,鍾離春決定前去漸台,謁見齊宣王,麵陳自己對國家大事的看法。
這一天,天剛蒙蒙亮,鍾離春就起床了。她梳理了自己稀稀落落的頭發,拂拭了自己的短褐,同年邁的雙親告別,直奔京城臨淄。到了臨淄,她尋了一個小客店住下。在小客店裏,她聽到了旅客們對國事的談論。有的說:“我們的國君喜歡鼓樂,整天呆在漸台隻顧自己的歡樂,卻把我們百姓弄到這種貧困地步,父子不能夠相見,兄弟妻子分離開來。”有的說:“我們的國君喜歡打獵,在國都郊外開辟了一個方圓四十裏的園子,大養麋鹿,供其狩獵,隻顧自己的快樂,卻禁止老百姓到園中狩獵,老百姓如果殺死了園中的麇鹿,就要按殺人罪判刑。這對於我們老百姓來說,真和陷阱一樣啊!”有的說:“我們齊國,西邊有強暴的秦國,南麵有強大的楚國,而我們的國君卻在漸台縱情享樂,一旦秦兵、楚兵打來,該怎麼辦啊!”有的說:“我們的國君如果能夠讓老百姓安居樂業,我們老百姓自然也希望我們的國君能享受宮室遊玩的快樂。我們的國君如果能關心我們老百姓的疾苦,我們老百姓自然會樂於為君王效力。一旦敵人打進來,我們老百姓就會拿起刀槍、幹戈,保衛我們的國家。”
聽了人們的談論,鍾離春無比激動。她反複思考應該怎樣去見齊王,怎樣去說服齊王。她覺得自己去見齊王不是為自己,而是為齊國,為齊國的黎民百姓。
第二天,她梳理了頭上的幾根頭發,身上穿的短褐也拂拭得幹幹淨淨,精神抖擻地來到浙台。漸台的衛士一見到這個醜陋無雙的女子,便立即將她攔住,命令她走開。鍾離春信心十足地對衛士說:“我從無鹽邑來到臨淄,為的就是要見齊王。請你去稟告齊王,就說無鹽邑有一個奇醜無比的老閨女,名叫鍾離春的,因仰慕君王聖德,願意為王奉箕帚,作君王的妻子。”衛士既不讓鍾離春前進一步,也不給鍾離春傳話。這時,一個大臣走了過來,鍾離春馬上將自己的來意告訴了這位大臣,並請他轉告齊王。這位大臣聽了鍾離春的話,禁不住從上到下將鍾離春打量了一番,覺得她長相盡管醜陋,但眉宇間卻有一股正氣與靈氣。於是這位大臣將鍾離春的話向齊王作了轉述。
齊宣王聽說這位名叫鍾離春的醜女竟然自薦為後,始而異常驚詫,覺得簡直不可思議,繼而覺得她既然敢於自薦,想必不是尋常之女,更何況人不可以貌相。於是決定召見鍾離春。
齊宣王見鍾離春果然生得醜陋,便笑著問道:“鍾離春,你多大年紀了?”鍾離春答道:“大王,民女快四十歲了!”宣王說:“四十歲了,還不嫁人,是不是嫁不出去啊!”鍾離春回答說:“不是嫁不出去,四鄉來說媒的人並不少,隻是我不願意嫁。因為我仰慕大王聖德,我要嫁給萬乘之尊的大王啊!”
當著齊宣王的麵,鍾離春以仰慕君王聖德為由,再一次提出要嫁給齊宣王,齊宣王見鍾離春實在生得醜,不好回答,便采用他從前接見孟子,在回答孟子提出的“四境之內不治,則如之何”的問題時所曾用的方法,“顧左右而言他。”於是問道:“鍾離春,你既然敢來漸台,麵見寡人,想必不是尋常之輩,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有什麼奇能?”鍾離春回答說:“我小的時候,曾遇到一個白發老人,他給了我一本講述隱身法術的書籍,並傳授我隱身的法術。”宣王說道:“你有隱身的奇能,那你就當眾表演一下你的隱身術吧。”鍾離春答道:“民女遵命了。”轉瞬工夫,便不見鍾離春的蹤影。不久,鍾離春又出現在齊宣王麵前。齊宣王大喜,要鍾離春給他傳授隱身的法術。鍾離春見齊宣王隻對隱身法術感興趣,覺得進諫的時機還不成熟,隻有改日再相機進諫。於是她對齊宣王說:“隱身法術的要訣書裏都有記載,我回到無鹽邑家中以後,大王可派人到我家取書!”
鍾離春回到無鹽邑家中。不久,齊宣王果然派使者前來取隱身要訣書。鍾離春將隱身要訣書交給了使者。齊宣王得到了隱身要訣書,如獲至寶,他再也不上漸台,而是呆在王宮內,整天采取按圖索驥的方法,一句一句地學,一招一式地練,這樣練了好幾個月,可始終學不會隱身術。於是齊宣王不得不派人去召鍾離春。
鍾離春奉詔來到了齊宮。齊宣王急忙問道:“鍾離春,這本隱身要訣書,我不知道讀了多少遍;按照書上的指點,我不知練了多少遍,怎麼一點效果也沒有,怎麼總是學不會隱身的法術呢?你能不能告訴我,隱身法術的要訣與奧秘究竟是什麼呢?”
對齊宣王這種亟待解答的問題,鍾離春並不作正麵回答,隻是拍手擊掌地連聲說道:“糟了,糟了!”一聽到鍾離春接二連三地說“糟了”,齊宣王也就一而再、再而三地追問:“是什麼糟了?為什麼說糟了?”
直到這時,鍾離春才覺得進諫的時機終於成熟了。隻見她神情十分嚴肅,誠懇地對齊宣王說道:“大王,我們齊國西有虎視眈眈的強大的秦國,南有朝夕窺伺、兵力雄厚的楚國,這兩個國家都有吞並齊國的野心,加之內有奸佞,禍國殃民,大王卻對此內憂外患的嚴重局勢熟視無睹!而值此內憂外患之際,大王卻興師動眾,花費大量人力、物力,修建高達五層並用金玉雕飾欄杆,用珍珠翡翠點綴帷幕的極為富麗堂皇的漸台,致使老百姓不勝勞役,疲憊不堪。老百姓便離心,不能樂於為大王效力。大王,不知道您是不是已經覺察到正是由於奸佞當道,正是由於阿諛奉承、吹牛拍馬的人侍奉在大王的左右,國內賢良的人紛紛隱匿山林,忠諫的話語你一句也聽不到。正因為大王身邊沒有諍諫之臣、正直之臣,所以盡管大王沉湎酒色,寵幸俳優,整天欣賞輕歌漫舞,貪歡逐樂,對外不修諸侯之禮,對內不治國政,也沒有人指出大王的過失。如今大王已近不惑之年,但一直沒有確立王位繼承人,萬一不幸,一旦山陵崩弛,事出不諱,如儲君未立,就有可能使政局動蕩、社稷不保。大王,我們齊國存在著這麼多危機,我不說‘糟了’,又能說什麼呢?作為人主,大王又怎麼能不猛醒呢?”
鍾離春侃侃而談,有理有據,一針見血,入木三分。齊宣王大喜,覺得鍾離春有膽有識,便封她為無鹽君,並拜為王後。
齊國老百姓聽說這位對齊國、對君王忠心耿耿,對人民關心備至,能為民請命的無鹽醜女被冊立為王後,真是喜出望外,紛紛奔走相告。無鹽邑的百姓紛紛來到鍾離春家中,向鍾離春年邁的雙親表示祝賀。無鹽女被冊封為王後,一時傳為佳話。
由於鍾離春的進諫,直接指明了齊宣王的過失,齊宣王也勇於改過,他不僅立即下令拆除耗資巨大的漸台,解散了女樂隊,貶黜曾得到自己寵幸的奸佞近臣,而且重用忠良,廣開言路,提倡直言進諫,挑選精兵良將,進行軍事訓練,並充實國庫中的儲備。
看到齊宣王能夠改悔,原來隱匿於山林的賢能之士紛紛來到臨淄謁見齊宣王,或指陳齊宣王的過失,或指斥時弊,或獻計獻策,或推薦人材。從此,老百姓安居樂業,齊國的政治局勢與社會風氣也煥然一新,國威大振。
齊宣王還積極主動地從事外交活動,以提高齊國在諸侯中的聲望和地位。七年,與魏惠王會於河南;八年又與魏惠王會於甄邑;九年與魏襄王會於徐州,使諸侯相王;十一年與魏共同伐趙。同時,廣納文學遊說之士,“深觀陰陽消息,作怪迂之變”的陰陽家鄒衍,博學善辯、數使諸侯,未嚐屈辱的滑稽家淳於髡,善辯論,時人稱之為“天口駢”的善辯者田驕,提倡“循自然而立法”,“始能令行禁止,而達於至治”的法家趙人慎到,學黃老道德之術的楚國賢者環淵、道家接予等七十六位名士,都投奔齊宣王。齊宣王都賜給宅第,封為上大夫。所以齊_稷下學士又興盛起來,最多時竟達幾百上千人。
世人都說,西施縱有沉魚落雁之容,而吳王夫差卻因寵幸西施而身死國亡;鍾離春盡管容貌醜陋,齊宣王因冊立她為後而使齊國天下大治。為此,後人有詩稱讚鍾離春:
古今醜女數無鹽,自詣宣王萬智兼。
縱談弊端如去腐,稱言政務似攻砭。
鍾離貌寢齊民富,西子容華吳地淹。
輔佐賢君思太姒,臨淄稷下聖恩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