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甘盡苦來(下)(3 / 3)

忽然,一陣嘩啦嘩啦的聲音由遠而近。我和甘父藏在庫房的最深處屏住了呼吸,不敢發出一絲的聲響。一會,門被推開,隻見大工匠老羅走了進來,手裏托著個光線昏暗的油燈。老羅麵帶笑容撫摸著自己的一件件作品,嘴裏還不住的為自己讚歎著:秒!秒!秒!他的讚歎聲就和路邊的小野貓叫沒什麼兩樣。老羅輕撫著他的每一件作品,而這些作品之前都是一個個活生生的大活人,都拜他所賜變成了‘人殼’,這個家夥就是個十足的變態狂。老羅輕撫著他的傑作,情不自禁時還親吻著這些‘人殼’。嘴裏裏叨咕著:妙妙秒!我的寶貝!我的小親親!當走到賴骨龍身邊時,大工匠老羅連親了好幾口,嘴中念叨著:明天就把那個小卷毛給要過來,給你湊個對兒,一個持劍,一個持鐧,恩,就是這樣,這畫麵美的我都不敢想了。

我斜眼看了看身邊的甘父,已經被氣得直翻白眼了……老羅還在繼續挨個撫摸、親吻著他的每一個作品,我給甘父使了個眼色,吐了吐舌頭,示意隻要到了我們近前,我們就開始行動,勒死這個老變態狂。老羅越走越近,離我們還相隔兩排人俑,我和甘父心髒都快要跳到了嗓子眼上了。正在這時,隻聽咣噔一聲響,大門被踢開了,隻見幾個守衛手持火把闖了進來,守衛問道:“誰在裏麵?”

老羅正在感情投入當中,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我們也被嚇了一跳。不過我們並沒有真的跳起來,而是繼續戳在那裏裝兵俑。

大工匠老羅戰戰兢兢的喊道:“是我,是我老羅啊!”

幾個守衛也被眼前栩栩如生的兵俑吸引住了,目光不住的在兵俑身上掃來掃去。“老羅,這麼晚了你還在製作兵俑嗎?”

“是啊!茂陵尉張湯張大人親自請我出山,小民怎敢不效傾囊之力呢。”

守衛們用火把環顧了一下四周,沒有發現什麼異樣,道:“剛剛有兩個勞役潛伏在窯場黏土堆裏,想要殺掉運送黏土的車夫,挾持車馬逃走。被我們提前設好了套,用守衛假扮車夫誘其上鉤,並埋伏好了兵士,將此二賊擒獲。我們是來搜查他們同黨的,如果你發現了什麼異樣,立即上報!”

“明白!明白!”老羅連忙說道,“這些死勞役太可惡了,不想著好好幹活,總想著逃走,實在可惡,把抓到的都送到我這來,製成兵俑,他們就再也跑不掉了。”

守衛們轉身離去,兵馬俑庫房裏隻有老羅手裏那盞昏暗的油燈在發出微弱的光線,油燈火苗一跳一跳的,似乎將要熄滅。老羅似乎遲疑了一下,然後也離開了庫房,似乎守衛們的話把他嚇到了,跑到房中躲著了。

此時庫房內安靜的讓人心裏發慌,我好像已經表演的很投入,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兵俑,我紋絲不動,眼睛也可以做到不眨一下,甚至我懷疑自己的心髒也可以不必跳動。

“師傅,師傅……”烏黑的泥球上一口白牙在若隱若現著,“師傅,我們現在怎麼辦,我們要去找回執令牌嗎?”

我正在投入的做我的兵俑的時候,被身邊泥球上的白牙驚醒,立刻又回到了自己。“回執令牌,”我嘟噥道,“哪裏有什麼回執令牌,都是我編出來騙蒯鼇那個傻家夥的!天知道他們履行的是什麼樣的手續。”

“啊!那我們怎麼逃走啊?”甘父驚問道,“出不去我們就完蛋了!”

“不要慌。”我道:“我們現在就出去,還是原計劃,搭運送黏土的馬車出去!”

甘父與我輕手輕腳的走出兵俑庫房,外麵似乎異常的安靜,在夜幕下,我兩鬼魅般躡足前行。這種不尋常的安靜讓我們心裏發毛,我在想象著他們抓捕蒯鼇的畫麵:蒯鼇和虎眼像屎殼郎一樣將自己埋藏在土裏,隻露出一隻眼睛用來觀察和一根葦管用來呼吸。他們等待著車夫的出現,準備來個突然襲擊,殺其於不備。二人在土中忍受著各種不爽且經過漫長艱苦的等待,最終聽到了馬蹄聲和車軲轆聲由遠而近。兩駕馬車並排停在了料場,車上裝滿了堆成小山丘一樣的黏土,蒯鼇緩緩的從黏土堆裏探出頭來,緊接著腿和身軀也出來了,他手裏拿著一柄尖刀,這是他從石匠那裏搶奪來的鑿子製成的。緊隨著蒯鼇,虎眼也從黏土堆裏出來了,他手裏也攥著一把鋒利的家夥,是木匠的廢鋸條磨礪而成的。蒯鼇用手比劃著,告訴虎眼:你去幹掉那個車夫,我來幹掉這個車夫。虎眼會意,二人躡手上前,準備同時給各自的獵物一個大抹脖。可就當二人準備動手時,馬車上的黏土突然在空中四溢開來,從黏土堆裏跳出了很多兵士,就連那兩個車夫也亮出了兵器,周圍又不知從哪裏衝出了無數的守衛,各個手中利刃翻飛……蒯鼇、虎眼自知中計了,身陷囹圄無可奈何,隻能束手就擒。

甘父與我沿著牆根在夜幕的掩蓋下如同兩隻老鼠躡足前行。現在已經沒有勞役來窯場背磚了,可能是由於發生了密謀逃跑的案例,所有勞役都被押送回去審查了,這正是我需要的效果。窯場內的守衛排著隊舉著火把在小跑巡邏著,我們老遠就能發現他們,我與甘父躲在陰暗角落裏,待守衛們離去,我們就朝著堆放黏土的料場跑去。那兩駕馬車還在那停靠著,真是謝天謝地,我心中大喜,嘴中念叨著:“諾亞方舟還給咱倆留著兩張船票呢。”

甘父疑惑不解,問道:“諾亞方舟是什麼?”

“以後再告訴你,如果還有以後的話……肯定會有的……”

我和甘父爬到同一輛馬車車鬥的木板下麵,手腳都扣入木板的縫隙內,將身體懸於車鬥木板上,我輕聲說道:“生死在此一舉,死都不要鬆手!”

等了一會,隻聽腳步聲由遠而近,似乎是兩個人走了過來,我知道,這個就是真正的車夫了。隻見兩條小腿一點地,便竄了上去,然後馬車上下一顫悠。隻聽一聲“駕!”,耳邊車軲轆的輻條便劃動起來。馬車在兩匹高頭大馬的拖動下顛簸著,我與甘父懸在下麵不敢發出任何喘息的聲音。馬車時而加速小跑,時而平緩疾行,不一會,便停了下來。這裏的地麵都被火把照的通紅,顯得格外的亮堂。

“幹什麼的?”有人大喊道。

“給窯場送土的,這是空車!”車夫回應道。

“把通行令牌遞上來!”

馬車又顫悠了下,車夫跳下了馬車送上了令牌。

不一會,馬車又上下顫悠了一下,車夫又跳上了馬車,一聲“駕”,馬車車輪繼續滾動起來。我和甘父在車下緊緊的扒住,盡管雙手已經疼痛的鑽心,手指尖已經觸電般的發麻,但我們心裏都知道,隻要能堅持的長一些,我們離魔窟就遠了一些,我們生存下來的機會就更大了一些。沒有什麼比活下來更重要了,用再多的痛苦去換取也是值得的。我咒罵著我的雙手,你去痛吧,愛痛不痛,反正我是不會撒手的,隨便你在給我傳遞疼痛與針紮的感覺,我就是不撒手,我就是對你傳遞的信號置之不理,你現在就焊在馬車上了,除非你斷掉才能把我甩掉。

過了六七個這樣的檢查崗後,馬車開始一路的小跑起來,車輪卷起層層的塵土,塵土似乎想要戲弄我們,鑽進了我們的眼睛,我們擠眉弄眼;塵土鑽進了我們的耳朵,我們搖頭晃腦;塵土鑽進了我們的嘴巴,我們閉上了嘴;可該死的塵土無孔不入,又發現了我們的鼻孔,刺激的我要打噴嚏。我扭曲著五官,使勁的把噴嚏給憋了回去。可甘父卻沒有憋住,把噴嚏打了出來。我們立刻緊張了起來,屏氣凝神不敢再發出任何的聲響了。也許在車輪噪音的掩蓋下或者夜間趕車的車夫已經疲憊不堪,噴嚏聲並沒有引起車夫的注意,馬車還在繼續的向前行進,車軲轆在我們的耳側飛快的旋轉著。

馬車周圍隻有車夫那柄火把的微弱光亮,再沒有任何其他的光亮在周圍出現過,路兩側傳來沙沙響聲,那是高粱杆上的葉片摩擦發出的聲音,其中還夾雜著油葫蘆和各種鳴蟲的叫聲。我和甘父相視而笑,我們出來了,我們終於逃脫了魔窟,之前的一切都是一場噩夢,那是一場走向死亡的噩夢,我們隻能自己拯救自己,我們親自將自己從噩夢中叫醒……

鬆開了手腳,我和甘父神不知鬼不覺的從馬車下麵滑落到路麵,馬車繼續往前小跑著,後麵揚起層層塵土。我們鑽進了路邊的高粱地,心裏激動無比,重獲新生的喜悅在內心澎湃著,我們赤身裸體的在高粱地裏奔跑,忘記了高粱葉劃在身上的疼痛,忘記了腳底板被石子割破的疼痛,我們的心裏隻有興奮與喜悅,這是逃出升天的人才能體會得到的。

不知跑出去了多久,眼前橫亙著一條小河,河水在玄月的照射下波光粼粼,我好像很久沒有注意過月亮了,如今卻發現月亮是那麼的美,那麼的亮潔,舉頭望明月,給人以美的回味,給人以希望……天上一個月,水中一個月,天上的月亮高於九天之上,水中的月亮卻近在咫尺。我雙手合十,舉過頭頂,雙腿屈膝,猛地向上一躥。我要到河裏去摘月亮了,摘那我能夠觸手可及的月亮。撲通一聲,水麵便濺起水花萬朵,我在水下蜷縮著,閉著眼睛,我卷起嘴角微笑,感知著水中的暗流在身上輕撫而過。我遐想著自己正在騰雲駕霧,仙界的雲霧從我的身邊浮略而過……眼前似乎浮現出一座巍峨的宮殿,對,那就是月亮上的廣寒宮了。我騰雲而入,宮殿內到處都是瓊漿美液,嗓子裏幹渴難耐,我端起酒杯,咕咚咕咚……一氣的喝著,當我發覺已經喝夠了的時候,這酒杯卻怎麼也離不開嘴,還在一個勁的往我的嘴裏灌,想要拿開酒杯,卻怎麼也拿不開……

忽然似乎感覺頭在往上升,有人在揪住我的頭發往上提,當我腦袋露出水麵後才發現,原來甘父正揪著我的頭發,把我從水裏提了起來,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也跳到小河裏來了,我這才發現河水原來隻沒過肚臍眼一點。甘父道:“師傅,您可真行,能在水裏憋那麼長時間,我還以為您上不來了呢。”

我吐了兩口水,打了個嗝,道:“你師傅我還能被條小河難住不成,況且這河隻有到肚臍眼那麼深,我剛剛隻是在水裏思考了一下問題而已。”

河水衝刷掉了我們身上的泥巴,甚至連尿騷味也被河水驅趕的無影無蹤了。在皎潔的月光下,我們在河水裏盡情的衝刷,盡情的揮舞著四肢,盡情的釋放著自我。

“師傅,我們再也不用背磚了。再也不用擔心被做成兵俑了,”甘父說道,“我們要做自由的小馬駒,在草原上盡情的馳騁!”

“是啊,能夠阻攔我們前行的隻有我們自己的雙腿了,我們已經重獲新生,隻要我們願意去哪,沒有什麼能夠阻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