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上午,我去給逝去的親人上墳。
我們吳家的祖墳在村子北麵的原野上,秋日的暖陽下,原野安靜而祥和,村民們種下的小麥已經悄悄探出了新苗。燒過紙錢後,我信步走到一條排灌渠的堤壩上,幹枯的雜草伏在渠裏,排灌渠向著遠方,一直延伸到視野的盡頭——
“小表叔回來了。”
身後有人跟我說話。
我轉過身,一個六十多歲的村民拎著化肥袋走到了堤壩旁。
他叫餘進財,因為愛認死理,村裏人都叫他杠頭。我與他是老一輩傳下來的親戚,我還在上小學的時候,我二大爺就告訴我以後管餘康叫二哥。餘康就是他父親,當時快五十歲了,比我二大爺還大。
“你爸現在身體還好吧?”
我走下來與他聊天。
“小表叔呀,俺爹已經走好幾年了。”他苦笑起來。
我很尷尬,這些年我很少回來了……
“埋在那呢。”
他往排灌渠東麵指了指,在不到一裏遠的麥田裏,一座土墳靜靜地坐落在原野上。
我呆呆地望著,心裏有些難過——離他墳頭不遠,還有一座更大的墳墓,前麵豎著一塊墓碑!
墓碑,姨奶,在我腦海中電光火石般一閃,瞬間串連到了一起。
那座墳墓裏的人與姨奶有關!
那是一個可憐的女人,餘康的一個兒媳婦,她是難產死的,和她的孩子一起埋進墳墓裏,而接生婆正是姨奶。
那時我已經到縣城讀高中了,基本上隻能一個月回來一次。有一次我回來快傍晚了,在村口遇到宛晴,她神色慌張地往村子北麵走去,看見我連個招呼也沒打。我很奇怪,她這麼了?
我不解地望著她的背影。
當時我還不知道,那是我二十年前最後一次見到她,她沒有跟我說一句話,就從我的目光中消失了。
很快我的一個堂哥走過來,把我拉到草垛子旁告訴我餘康的媳婦死了,叫了一夜呀,北庒台的人都嚇醒了。是姨奶接生的,宛晴也在……我隻覺得腦子嗡的一聲,怎麼宛晴也在?!
我們村有兩座庒台,另外一座比較大,緊貼著淮河岸邊,我們叫北庒台,村小學就在那上麵。我清楚地記得,餘康表哥的家就在小學三年級教室的對麵,門朝北。我讀小學時,有幾次路過他家門口,他都熱情地喊我到家裏玩。那是兩間土坯房,也許是門朝北常年曬不著太陽的緣故,屋裏陰冷得讓人害怕……
初中畢業的那年夏天,我在老莊台北麵看到他和他兒媳婦,他們到他二兒子家吃飯。兒媳婦已經懷孕了,挺著大肚子,走路很慢。他常年哮喘,一路不停地咳著,慢騰騰地跟在後麵。
兒媳婦是山西人,他兒子在山西煤礦打工時認識的,後來懷孕了就送回來待產……
“我要回家!”
堂哥說她一直這樣叫,聲音像鬼一樣。
村民們都圍在他家門前,餘康跪在堂屋裏不停地磕頭。
“你們不得好死!”
天亮前她還是死了……
我們那兒很少有樹墓碑的,餘康給她樹了一塊,那塊墓碑卻很快成了一個駭人的標記,多少年來沒有人敢靠近一步。隻有餘康一個人在清明節前給她包土上墳……
——不久之後,宛晴和姨奶都走了,我再一次回來的時候,村裏都說她們是夜裏走的,連她們家裏人也沒有告訴。
我也再沒有見到那個不幸的表哥,後來我到蚌埠上學了,有一年放假回來,聽村裏說他已經臥床不起了……
我從回憶中回到現實,我急忙岔開話題,問他今年的收成怎麼樣,而我心裏已經下定決心,去看望姨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