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兒童樂園的事民眾關注度很高,你去跟一下。”剛上班,領導就下達了任務。
“幹脆拆了算了,都是些早八輩子的老古董了,現在的小孩誰還玩這個。”
“不是拆不拆的問題,榮城這些年高速發展,高樓大廈一座接一座,偏偏就沒有一個供孩子們玩耍的地方,連唯一的兒童樂園也要轉包給私人開茶館,你讓大家怎麼想?”
最近本地論壇上都是關於兒童樂園轉包給私人開茶館的討論,人人都義憤填膺,好像在兒童樂園裏開個茶館是挖了他家的祖墳一樣。事實上,榮城的兒童樂園早就名存實亡,這些幾十年前出產的簡陋娛樂設施,年久失修,存在安全隱患不說,都是鐵製的,冬天冰屁股,夏天像烙鐵,一向不受人待見。一年四季難得有幾個爹媽舍得讓自家孩子去花錢遭罪。
“……總之,你盯牢了,做個深度報道。”
領導安排任務,我隻能滿口答應。
一想到又要去那個鬼地方,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竄起來,我無端打了個寒噤,似乎又回到了小時候——
那時我是四歲,還是五歲?第一次跟著鄰居家的哥哥姐姐們去兒童樂園,心情非常雀躍。小鹿姐姐帯著我滑滑梯、坐蹺蹺板、踩滾木、坐孔雀船……我們就像一群放歸山林的猴子,在裏麵互相追逐、嬉戲。記得那時剛剛入夏,風很暖,送來一陣陣花香,頭上的陽光明亮卻不酷烈,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實在是個適合玩耍的好天氣。
但很快我停止了玩耍,獨自坐在園裏的長凳上。小鹿姐姐和大山哥哥跑過來問我怎麼了,我挺了挺胸脯,向他們笑:“我沒事,就是有點累,想休息一下。”小鹿姐姐塞給我一瓶水,兩人囑咐我幾句,又跑去玩耍了。
看著他們跑開的背影,我突然覺得好孤單。其實,我很不好,不知從哪裏來的涼氣一個勁往我身體裏鑽,冷得我全身像是被冰住了。風明明很暖,陽光明明還是那樣燦爛,偏偏我感受不到一絲熱力。兒童樂園就像一個大冰窖,隔絕了熱力,隻有冰冷入骨的寒氣一絲絲地纏上來,拚命往我身體裏鑽,要把我凍僵。身體的活力也隨著涼氣的侵入一分分流失……我感覺很累,很疲倦,很想睡覺,我拚命睜著眼睛,不讓自己睡過去。因為我心裏一直很恐慌、很害怕,有個聲音不斷在提醒我不能睡、不能睡,睡了就醒不過來了。
冷汗一點一點地冒出來,結成黃豆大的汗珠子往下滾,我感覺到汗水也是冰冰涼的。汗水每多出一分,我身體的活力就減少一分。我感覺自己被兩股力量拉扯著,一個讓我越來越疲倦,隻想閉上眼睛睡過去;一個拚命提醒我,不能睡!
最後,小鹿姐姐發現了我的異常,把我送回家。回去之後我大病了一場,感覺自己的身體和精氣被什麼掏空了,連手指都不想動,外公說我:“一點精神都沒得,臉白得像死人一樣。”
外公和外婆認為我是小孩子,新到一個生地方丟了魂,當晚就背著我去外麵叫魂,又叮囑我以後不可以再去兒童樂園。外公說這話時非常嚴厲,甚至有點隱隱的恐懼,他警告我說:“千萬不能去,知道不?那裏麵不幹淨,會死人的!”我被外公的態度嚇住了,很想問他兒童樂園哪裏不幹淨,為啥會死人,但想來他也不會告訴我,隻好諾諾地答應了。
那時老媽還年輕,認為外公外婆是迷信說法,在她的支持和慫恿下,我又去過幾回兒童樂園。雖然抵抗不了兒童樂園的誘惑,但記著外公的話,每次在裏麵待不上半個小時,我就會主動出來,然而,每次仍然會或大或小地生一場病。我怕被他們責罵,不敢告訴他們我去了兒童樂園。但是,隨著年齡增加,兒童樂園讓我感覺不舒服的地方卻越來越清晰。
不曉得為什麼,兒童樂園總給我死氣沉沉的感覺。明明裏麵有很多小孩子在跑來跑去,甚至看得到他們揚起的笑臉,但我總覺得裏麵的他們隻是一些人偶,不是有生氣的活生生的人。外麵的陽光再烈,照射在兒童樂園上空時總讓人感覺很黯淡;再溫暖的風,一旦進了兒童樂園都會變得冰寒。哪怕陽光最盛的三伏天進去,那不知從何而來的陰冷、冰寒的氣息也會一寸寸爬上你的身體、刺入你的肌膚,冰凍你的骨髓,將你身體裏的熱氣和生氣一點點地吞噬、抽離……
這種恐懼感一直折磨著我,加上那種每次從兒童樂園出來,全身精氣被掏空的感覺隨著年齡越大,越來越清晰,也越讓我恐懼。我甚至有個很清楚的認知,如果在兒童樂園待的時間太長,身體裏的精氣就會被抽空,我就會因此死去!有一回我終於將這種恐懼和精氣被抽空的感覺告訴了母親,卻被她嗤笑:“小迷信婆婆兒!”
但後來發生的一件事,讓她轉變了看法。
有一回鄉下的表哥進城來我家,老媽囑咐我帶他去兒童樂園玩。表哥雖然客氣地一再說不用了,太麻煩之類的,但我看得出來,他對去兒童樂園很期待。那時,我對兒童樂園已經隻剩下恐懼,平時都是能離多遠就離多遠,但這一切都沒辦法對表哥說,畢竟其他去兒童樂園的孩子都沒聽說出現異常。至於我每次去了回來都生病,母親不是說我“玩得太瘋,活該!”要麼就是“自己身體太弱,更要加強鍛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