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件事不得不提,在我姥爺家住的這兩年,我但凡有個頭疼腦熱感冒發燒都會去附近的一家民康診所去看醫生。這是所有當地人的生活習慣之一,當地人隻有得了隻能等死的大病才會去醫院。平日小毛病都去家附近的小診所,所以不管多大的村子,方圓二裏地以內一定有一家診所,診所的醫生都是全科大夫,從頭到腳的大小毛病他都能治,就算治不好也治不死,又沒有掛號費,也不需要醫院那麼高昂的費用,所以這樣的診所裏每天都人來人往,罕有門庭冷落的時候。
至於醫生到底是哪家神仙院校畢業的,無從考究。我去的這一家就更特殊一些,這家診所的醫生是個從省醫科大學畢業的年輕人,這在我們那個地方絕對是鳳毛麟角,聽說他之所以會淪落到我們這種鄉下小鎮開診所,主要原因是因為他父親是我們當地的一個老中醫,家裏有世代相傳的治療肝病的祖傳秘方,祖祖輩輩傳男不傳女,傳長不傳幼,據說療效神奇,所以小小兩間房的牆壁上掛滿了錦旗,連窗簾都省了。這位淪落到民間的醫科大學畢業生是被他老中醫父親一耳光扇回家的,他本來要留在省城的,祖傳的規矩一巴掌把他這個長子從省城扇回來了家裏。從那以後他就開始在那個小診所裏行醫問診,他的高學曆無疑為他的診所增色不少,也使得他分外的忙碌,人緣也分外的好。
然而他很少回家,據說和家人關係很緊張,吃住都在診所裏。他對他父親為他張落著娶回來的娃娃親媳婦兒也是淡淡的,媳婦兒是個大方端莊的女人,大部分時候住在家裏伺候公婆,有人看到在接近後半夜的時候她悄悄地來到診所來陪伴醫生,即便是這樣,結婚三年了也沒有生育,這不可避免的成為了當地人的談資。這一切都是別人嘴中的閑話,我並沒有親見。
我第一次見到這位醫生是因為我那年冬天咳嗽了快一個月也不見好,我姥爺給了我四塊錢讓我去那個診所去看病。我看到診所裏放著的侯診的長凳上坐滿了人,我站在靠近凳子的一端等侯。好在有一個病人結束了問診,帶上醫生給開好的藥包起身離去,這時候年輕的醫生抬起來頭看到了站著的我,微微一笑,用眼神瞄了一下剛騰出的空位,輕聲說,坐下稍等一下吧。我幾乎站立不穩,那是一張那麼與眾不同的臉,眉清目秀,細長濃密的睫毛與微微翹起的嘴角相互呼應始終都掛著笑意。他一邊專心對坐在麵前的病人詳細的問診,一邊用一隻手搭在病人右手的脈博上把脈,最後又從一大堆瓶瓶罐罐裏用一根特製的小勺?出一粒粒各種顏色和大小的西藥片,分放在麵前鋪好的六張正方形灰紙上。我明白這是兩天的藥量,意思是先吃吃看。我看著他有條不紊地診完我前麵的幾個病人,這使我的等待變得一點兒也不漫長,等輪到我的時候我甚至還沒回過神來。
他招手示意我坐在他麵前的一張椅子上,把海綿材質的長方體放在我的右手腕下,伸出兩根手指搭在我的脈博上,我的心跳頓時猶如快而急的鼓點一樣狂躁不安,我正盯著醫生的眉眼看,他突然抬眼望向我,須臾,問我:“有點兒麵生呀,你是哪家的孩子?”我來不及思考就脫口而出:“我是在這裏上初中,住在我姥爺家。”
他緊接著問我說:“你姥爺家在哪裏呀?”我說了我姥爺的名字,他意味深長地發出一聲哦就不再問了。我姥爺在這附近一代很有名,不僅僅是他先後娶了三個老婆,這在農村本已是極其罕有,更是因為他是一九三七年以前參加革命的老共產黨員退休幹部。我了解醫生的那一聲長長的哦為何如此悠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