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5)(1 / 2)

縣美術館在一座青磚青瓦的寺院裏,門口掛了白底紅字的木頭牌子。相傳寺院是清朝一個落魄秀才建的。秀才苦讀寒窗大半生,沒有讀出黃金屋,也沒有讀到顏如玉,傷透了心,折斷金榜題名的夢想,傾盡家當買下一座破院落,白天化緣,晚上修行,曆經十載,建起了這座寺院,也算留下過功名。寺院盛過縣政府。縣政府搬進高樓大廈後,又盛過縣檢察院。縣檢察院也搬進高樓大廈了,又盛稅務局。後來,縣裏的院啊局啊的都盛不下了,盛了幾個畫畫的。當然這座寺院的曆史是我很久以後才知道的,當時之所以選了這裏為私訪對象,是因為我初來縣城,對高樓大院的衙門還心存敬畏,青磚青瓦的美術館,黑不溜球的,跟老家大戶人家留下的家院差不多,進這樣的單位,心裏不大發怵。

美術館也有傳達室。傳達室裏的老頭端著罐頭瓶吸溜吸溜地喝白開水,見我堵在門口,站起身問我來做啥。我說從下麵村子來的,也喜歡畫畫,想找個老師指點指點,當然我還畫得差,現在還不敢打攪這裏的畫家老師,怕惹畫家老師笑話,先過來看看。老頭抬手指指北邊的一排房子,說都不在啊,不信你看看,都關著門來。我順著老頭指的方向認真地看了看,哦了一聲,說真不湊巧,畫家老師今日沒上班啊。老頭說不是不湊巧,哪天都這樣,館裏的人不坐班,有事來開個會,現在通訊這麼發達,有事一個電話就通知到了。老頭繞不開我臉上的疑惑,解釋說,美術館又不掙錢,人閑狗不咬的,都湊到這裏來做啥,別說看看報紙了,連點茶葉也喝不起啊。老頭瞥一眼盛著白開水的罐頭瓶,說以前這裏也上過班,人來了不是發牢騷就是砸蛤蟆,亂騰得沒法,氣得館長給他們放假了。我說縣裏的電話號碼簿上有這裏的聯係電話啊,不坐班,打電話不也沒人接。老頭說平時館長在這裏,館長給了他一把鑰匙,館長有事不在,就叫他去守守電話,館長剛走,他還沒來得及過去。

我坐在老頭推過來的小板凳上。老頭說別看這裏叫美術館,裏麵能提起筆畫兩下子的也就是館長和小邱,其餘人都是找門子進來混國家那幾個工資的,上了班,不是嫌美術館沒有福利、獎金,就是打撲克、下象棋,有的還跑進館長屋裏給館裏糟蹋電話費,能不亂騰啊。有個月,館裏欠了電信局七十三塊六毛錢的電話費,電信局把電話給掐了,正好上麵下通知叫館長上去開會,沒聯係上,把會耽誤了,為這館長挨了文化局長一頓好熊。我說按說美術館是事業單位,應該撥點辦公費和活動經費什麼的。老頭歎口氣,說撥啥啊,光打雷不下雨,別說那個,就是我仨核桃倆棗的那點工資也得攢上好幾個月,找找人才能摳插出來。

老頭問我畫得怎樣。我說隻是自己畫了自己看,沒叫別人看過,好孬自己沒有數。老頭咧嘴笑了,說你弄的這個好,躲到地窖裏放爆仗,光自己聽響聲來。我聽出老頭的幽默,一下子沒了拘束,身子一活泛,手指碰到兜裏那盒為私訪準備的煙,趕忙把煙拿出來,說我自己不抽煙都忘了給老哥敬煙了。老頭接過煙,撕開揪出一支,把煙盒還我。我懇切地把煙推給他,說我不抽煙,老哥你拿著抽就是。老頭受寵若驚,說,還有你這麼好的人來,自己不抽煙,卻給抽煙的人準備著。我說我不是來拜師學藝啊,不拿盒煙這裏能搭理我?老頭笑得咧開嘴,說我看著文縐縐的,倒還挺會辦事。從兜裏摸索出火柴,捏出一根擦燃了,探頭點含在嘴裏的紙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