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莎獨自靜坐在城的冒險者公會內。
公會外的街道時而喧鬧、時而靜怡、一如往常那樣,三三兩兩的行人來來往往、為各自的生活忙碌奔走著。
清晨的城依舊安詳地守護著這裏的一切。此番景象令愛莎想起了昨日分別時索維對自己所說的話。
『今天的事情不要再多想,回去好好睡一覺。明早一覺醒來,大街上照舊車水馬龍,大家的生活也不會有任何變化。』
(是的呢,大家還是那麼自然快樂地生活著。昨天的一切、就好像……)
就好像一場噩夢,彼時刻骨銘心、此時夢醒卻又似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大廳內人聲頗有些嘈雜熱鬧,不遠處、或群聚或飲酒的冒險者們無拘無束地談天說地。
「說起來,西城新開的飯店還挺不錯,飯菜分量足、味道好、而且也不算貴。」
「對麵那家酒館也不錯喲,老板娘的身材可真是不賴!」
「真的、真的?!下次帶我去!」
「肯定合你胃口喲!」
「省省吧,他可都有老婆孩子啦。」
幾個中年男人手握啤酒、熱情地討論著那個年齡段獨有的話題。
「今天沒有什麼簡單的委托呢?虧我起來這麼早一直在這裏等著。」
「就知道賺這些小財小惠!咱們都做冒險者這麼久了,也該去做一些有難度的任務委托了。」
「誒誒——?!可是我不想花費那麼大力氣嘛。」
「你這樣是不會有長進的!」
一男一女的小人族冒險者似乎正在為今天的行程爭執著。
「哎哎,你聽說沒有?昨天有一隊新人跑去討伐哥布林,結果半路被“吉拉斯”攔截導致全軍覆沒了呢!」
「吉拉斯?!就是傳聞中的那種水陸兩棲的巨大變種蜥蜴?」
「對對對!就是那個,據說是因為魔法實驗而導致的變異,可凶悍了。」
「真的嘛?!那群新人也真夠倒黴的!」
「還不是怪他們自己愣頭愣腦的,明明那一帶都流傳有關吉拉斯的傳聞好些日子了。」
兩個剛進門的獸人族冒險者則事不關己地談論著他人的不幸。
(才不是愣頭愣腦呢……)
愛莎心裏不平地嘀咕著。一方麵是出於對遇難者感同身受的憐憫,另一方麵也是為昨天發生在那三個人身上的慘劇所哀悼。
(說起來,沒有人提及林蘭、林澤還有查克他們呢。)
林蘭和林澤是一對正直活潑的兄妹、極具潛力的新人。查克也是一位年紀輕輕就有了黃金位階實力的可塑之才。這樣的三人卻沒能留下任何痕跡,就這麼淒慘、匆忙地離開了人世。
一想到這些,愛莎的心頭還是會有難以抑製的悲傷直湧上來。霎時間,愛莎下意識地望向了昨天自己注冊冒險者時所在的那個櫃台——依然是那名男性接待員,他也依然洋溢著親切的笑容、接待前來谘詢或是辦理事務的冒險者。愛莎有一點想要上前詢問他為何會錯將那個任務推薦給自己的衝動,但這份衝動轉瞬便被平複了下來。
(我還以為是因為接待員先生的好心才把那個任務推薦給我的呢……)
(不過人家也隻是秉公辦事,沒有受到責怪的理由。)
(況且那大概也隻是接待員先生一時的失誤,沒有必要讓人家因為一個失誤就背負起導致三個生命逝去的愧疚。)
「據傳聞說有方法可以進入那個地方了!」
「那個地方?!那是什麼地方?你倒是說清楚啊。」
「當然是“禁域”咯,“禁域”。」
離愛莎不遠處,兩名看上去稍有些資曆的人類冒險者所交談的話題引起了她的注意。
「你還真敢說!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了,我怎麼會不知道你指的是什麼,我隻是不想提及那個地方罷了!」
「別這麼說,那裏不是你的故鄉嘛?」
「自打“大入侵”結束後,那裏就不再是我的故鄉了,我的親人、我的家都被那些混蛋毀了。不過——雖然很不甘心,但我不也好好地活到現在了嗎?!所以就算是有辦法能進入到那裏麵,我也不想再和它扯上關係了。」
「抱歉啊,讓你回憶起這些東西。不過說實話,別說是你們奎斯特拉出身的人了,但凡是腦子正常的人都不會想和那裏扯上關係吧。而且話又說回來,我也並不覺得那個傳聞是真的。那可是神族留下的東西!」
「管它是真是假呢!和咱們也沒什麼關係。」
「也是。管他呢。」
(我也是奎斯特拉出身呢……)
“大入侵”也同樣奪走了這個女孩過去的夥伴和歸屬,小小年紀的愛莎肩負著那些痛苦的回憶、堅強地走到了現在。如果可以的話,她真不想再回憶起當初的災難和不幸。但偏偏造化弄人,就在昨天、就在自己成為冒險者的第一天,她便再一次和那個地方產生了交集。
(說到底,那個方法究竟是……)
盡管難以想象,盡管超出絕大多數人認知的範圍,但是進入那裏的方法的確是存在的。愛莎自己便和同伴們莫名其妙地走進去過,而後又被索維以一種特殊的方法帶了出來。
大概索維身上也持有著查克他們的行囊裏所裝有的某個東西。可那東西到底是什麼?莫非就是索維所說的神聖之血?那種東西又為何出現在不明真相的查克他們的行囊裏?這些都是愛莎苦思而不得知的。
(可惜我後來睡著了沒有看見,不知道以後維托裏奧先生會不會告訴我呢?)
愛莎想要把過去接納和陪伴著自己的一切都珍藏在心裏,可這份回憶卻被一場空前的慘劇蒙上了陰影,至今都折磨著愛莎,就連昨天的事情也沒能放過自己。愛莎並不想和“禁域”有什麼牽連,但她也無法找到令自己釋懷的辦法。直到遇見了索維、那個似乎和“禁域”有著莫大關聯的男人,對命運二字深信不疑的愛莎覺得在那個人身上也許可以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和解脫。
所以她才鼓起勇氣、厚著臉皮說出了那些話。
(啊啊啊~~~不知道維托裏奧先生聽到那些話究竟是什麼表情呢?!)
那些害羞的話語現在想起來依然令愛莎有些難為情。
(啊——八點鍾快到了呢,維托裏奧先生這會兒該來了吧。)
索維在昨天答應了愛莎讓她作為助手偶爾伴隨在他身邊的要求,所以就在分別的時候約好了第二天早晨八點在這所冒險者的聚集地彙合。眼下馬上就要到約定的時間了——
「啊——,維托裏奧先生!這裏這裏!」見到了那個熟悉而又怪異的麵具的愛莎高興地喊了起來。
一直安靜地坐在這裏的女孩突然發聲吸引來了不少他人的目光。這些目光令愛莎感到有些不適,但比起昨天所感受到的那種刺痛的壓迫感要好上很多。
「等很久了吧,辛苦你了。」麵具之下,索維的聲音聽不出一絲語氣。
「不久的、不久的,我也是剛剛才來,一點都不辛苦!」實際上,她一個多小時前就坐在這裏了。
「一個人在這裏坐這麼長時間不會害怕嗎?」索維無視了愛莎善意的謊言,單方麵地道出了關懷。
「誒——?果然還是被您看出來了嗎?啊哈哈——。不過我坐這裏確實沒有很害怕呢,至少比起昨天剛剛來這裏的時候要好上許多。」
愛莎這次並沒有說假話。雖然心中對於陌生的聲音和目光還是有點害怕,不過的的確確要比剛來的時候好受多了。這或許是因為她昨天才剛剛切身地經曆了那樣恐怖的事情。人們常說每當經曆過更深的恐懼,之前較之更淺的恐懼便不再那麼令人害怕。大概就是這麼個道理。
「喲!這不是“黑犬”先生嘛?!今天也來這麼早嗎?」從不遠處的酒桌上傳來了一聲粗獷的“問候”。
「狗一般都起得早咯?!」他旁邊的冒險者則直言了很不禮貌的話語。
「說什麼呢你?」
「我說狗呢,我可沒說他啊。」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惡意的嘲笑並沒有激怒索維,倒是一旁的愛莎被氣得雙拳緊握。但麵對這些強壯的陌生男人,向來膽小的愛莎也隻是敢怒不敢言。
「維托裏奧先生……」愛莎低聲地喚起了索維。
「不要在意他們。啊——還有,用不著那麼拘謹,叫我索維就行。」
「真、真的嗎?我可以直呼您的……呀——不對、不對!現在是在意這個的時候嗎?請您更多在意一下他人的言論好嗎?!」
「誒誒——?那個一向獨來獨往的家夥居然在和別人普通地講話!」嘲諷仍在繼續。
「是哎、是哎!真少見啊!莫非是組隊了?」
「狗也是要人陪的嘛!」
「哈哈哈哈——!」「額哈哈哈——!」「啊哈哈哈——!」跟著起哄的人也越來越多。
嘲弄的笑聲傳遍了整個前廳,然而索維依舊絲毫沒有放在心上,隻是靜靜地拉起愛莎的手、走向了大廳內的委托公告欄。
「嗚啊……」盡管隔著一層繃帶,但是頭一回被男性牽起手的愛莎依然感受到了強烈的心跳。
「無論你昨天的要求用意何在,你都還隻是一個新手,總歸是要從最基本的經驗積累開始」
「……」
「既然是新手,就應該按部就班地去做一些簡單的任務,太過心急反而會適得其反。」
「有一些涼涼的呢……」
「嗯?」
「啊——!沒什麼,沒什麼!」看來愛莎的心跳還沒有從剛才牽手的動作中緩和下來,「您的意思是、要和我一起完成委托嗎?」
「不然呢。」
「真、真的嗎?!太好了!有您在我就放心許多了!」
「你稍等一下,我先找到適合你的任務。」說罷,索維便扭過身子、正對著公告欄尋找起任務。
「嗯,好的……謝謝。」愛莎小聲地表示了謝意,「不過——您真的、不在意那些話嗎?那種刺耳的中傷……而且起哄的人好像還越來越多了!」
「沒有關係的,別放在心上。」
「嗚——哇!那家夥在公告欄底端尋找任務呢!」
「沒有再去接那些沒人要的奇怪任務了嗎?!」
「終於認清自己的實力和定位了嗎!」
「我看是想在小妞麵前顯擺所以才特意挑選一些簡單的委托吧!」
(他們——他們怎麼能越說越過分?!)
(話又說回來,難道是因為維托裏奧先生做過什麼……呃——不對、不對!肯定不是這樣。維托裏奧先生絕對不是那樣的人!)
(不管怎麼說,維托裏奧先生都沒有理由要單方麵地忍受他們這樣的羞辱,這根本就是在欺負人,維托裏奧先生太可憐了!)
(我得……我得幫幫維托裏奧先生……)
「不、不是這樣的!大家都——」終於,忍無可忍的愛莎衝著騷動的人群喊出了自己在平時少見的音量。
「哦?!那是什麼樣的?」人群中央隨即傳來一陣渾厚的男聲、打斷了愛莎鼓起勇氣大聲說出的話語。
話音剛一落地,男人便站起了身子朝愛莎的方向走來。周圍的人群見此狀,紛紛讓開了道路。顯然,不同於一旁的嘍囉,這個男人似乎有些來頭。
男人的全貌在快速剝開的人群中逐漸顯現出來——
棱角分明的麵容之上一雙威嚴的眼睛凝視著這邊,發色與索維相同呈白色、但看上去要更有生機,發型是向後梳理的中短發,給人一種精悍的印象。下顎與腮幫處長滿了與年輕的身軀不太相符的絡腮胡。
精致的輕鎧將整個肩膀和前臂覆蓋,與肉體接觸的部分可以清晰地看到絨墊,連接兩副肩甲的胸帶則將胸腹異常壯碩的肌肉顯露無疑。
腰部纏有一條正中固定著獸骨的金屬腰帶,下半身則是與肩甲、臂甲相同材質相同構成的綁腿以及遮蓋著大腿部分的殷紅色布料薄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