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讓龍憐雪身體一顫,燕修文伸出滿是傷疤的手掌,輕輕撫摸著龍憐雪的頭。
“選擇相信我?想要相信我?在你不了解我的情況下?”燕修文的頭發擋住了他的眼睛,讓人看不透他的表情,“我可是潛入皇宮想刺殺皇上的千古罪人,在你眼中,我應該是個擢發難數、喪心病狂的殺人魔才對吧!你看,即便你說的那麼冠冕堂皇,在我朝你伸手的時候,你不是也是一副擔驚受怕的樣子嚇得緊閉雙眼麼?”
“燕先生,我相信的是你的心,而不是您的偽裝。”
龍憐雪倏然睜開了眼睛,直視著燕修文。
那雙黑曜石般清澈極美的眼瞳,卻讓人潛意識地感覺像萬花筒般繚亂迷人——但現實卻依然是那一抹青黑色的眼。
就是這樣一句話,讓燕修文渾身一震,身體僵在原地動彈不得。他僵硬地撤回了撫摸龍憐雪頭頂的右手,表情木訥地倒退了兩步。
而龍憐雪原本發顫的聲音此時也緩和了許多,露出了溫柔的笑意,“燕先生,無論是您在德學府裏對著學徒們揮拳也好,還是在您蘇醒時向我揮刀也好……這些,都隻是您在保護自己吧!您說您不相信他人,您不想被背叛,所以就直接把自己偽裝成了一個無比桀驁無比乖張的強者形象,借此來保護自己。可是您在保護自己的心的同時,您的偽裝也蒙騙了自己,所以,藏在您胸膛最深處的本心,與您外在表現的行動,卻是截然不同的。因此,我相信您的心,而非您的假麵。”
說著,她微微笑了笑,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臉,“燕先生,雖然你可能覺得我膽小怕事,唯唯諾諾沒有主見……但其實我是很蠻橫、很不講理的!我不承認您的待人理論,我想反駁您,但我卻根本不敢跟您辯論,我隻能選擇最簡單卻又最危險的方式向您證明我的想法——即便要付出生命。這大概……就是我最蠻不講理的地方了吧……”
龍憐雪眨了眨眼睛,嫣然一笑道:“所以不論是現在,還是今後,無論是幾次,無論在哪裏,您想殺我,我都絕對不會還手的。燕先生,人是會孤獨死的,一直伶俜一人實在是太可憐了,我想證明我的念想,我想相信您的心,我想成為您的朋友。所以,我不會背叛您,請允許我相信您吧!”
龍憐雪輕柔的話語宛如一縷和煦的微風,吹散開了他一直掩在心底的迷霧。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淚水卻早已劃過臉頰,滴落到地麵。
這是何等不可思議的女子。
純白的一個孩子。
不磷不緇,純潔無垢。
小孩子的純真,龍憐雪的純白,往昔那兒時的我。
不得玷汙的白紙。
是嗎……原來是這樣嗎……
一直困擾著我的空虛感,原來就是這個啊……
我……埋葬了本心。
因為我感應不到了我心髒的跳動,所以我才會這般空虛嗎?
想到這裏,燕修文不禁捂著發熱的額頭,目光不斷顫動著。
不行的……絕對不行的。
我或許可以殺掉任何一個人……但麵對這個女孩……我絕對下不了手。
被破壞了……
我的偽裝,我的決心,被這不可思議的女孩的三言兩語,徹底粉碎了。
已經……再也下不了手了。
早在我對龍憐雪露出會心微笑的時候,我就應該察覺到才對啊……
這個女人的性情……簡直跟小時候的自己一模一樣啊……
理智上在提防著她,但我的內裏早已對她敞開心扉了吧。
所以我看不慣她,看不慣她那套性善論。
但是我已經下不了手了——
因為她是我的過去,她是過去的我。
我沒辦法堅定信念割開她的喉嚨,除卻我自己心中最後的這一點天真。
我再也下不了手了——
我不想再抹殺一次我自己了。
隻是出於一點模糊的懊悔,或是物傷其類。
禁不住的,燕修文的心底發出了近乎癲狂的笑聲。
毫無疑問,這類人是我的軟肋。
這還真是無可奈何,因為我不得不承認,我還是渴望感情的:友情也好,親情也好,無論是什麼形式——
我渴望人心。
一看燕修文開始盯著自己發愣,早就被燕修文那喜怒無常的古怪性格弄毛了的龍憐雪頓時陷入恐懼,聲音不自覺地開始發著顫,小聲地開口。
“那個……燕先生……”
“龍憐雪,既然你能為了一句想相信我而拿自己的命做賭注,那我也必須要回應你呢。”
這個時候,燕修文冷不丁地突然開口如此講道。
至少在下定決心以前,不要讓這個過去的自己受到傷害。
要問為什麼的話……
“……誒?”龍憐雪被燕修文毫無征兆的突然講話嚇得吃了一驚,不解地看著他。
“我已經明白了,”燕修文隨手抹掉了臉上的淚痕,似笑非笑地說道,“我明白了,你是個真正的蠢貨,沒辦法對你置之不理呢。”
“……呃?”
因為,這可是我的第一個朋友呢。
龍憐雪還沒反應過來,燕修文又露出了一個至今為止,龍憐雪見過的最為自然的微笑。
“還有,不要叫我燕先生,要叫我燕修文,憐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