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第一個五年計劃我們舉國上下艱苦奮鬥、勒緊褲帶,把一切力量集中到完成五年計劃上來,在建國初期這是完全必要的。到了50年代初期,雖然蘇聯已經經過了七八年的戰後恢複,可是它過去大傷了元氣。它從戰敗國搬來一些機器,得到一些補償,所以它恢複得比較快。可是蘇聯幫助中國這麼一個大國進行第一個五年計劃建設,要搞這麼一批重點工程,進行這麼大規模的經濟建設,老實說它也是很吃力的。就它來說,為著擺脫帝國主義的封鎖,幫助中國能夠建設起來,也是它的戰略利益所在。東歐的社會主義國家隻是些小國,對我們這個東方大國,它確實花了力氣,下了本錢,但它對中國也有所要求,就是稀有金屬和橡膠。所以,我們在蘇聯談判稀有金屬項目的建設比較順利,就是它有需要。同時,它提出這麼一個戰略部署,就是要在海南島種橡膠。人造橡膠它還沒有完全過關,它在蘭州幫助我們搞了一個人造橡膠一廠,搞了好幾年最後才搞成,那就說明它的技術並不成熟,帝國主義又封鎖它的天然橡膠的供應,而且進口的價格比較高。社會主義國家中,隻有中國有這麼一塊熱帶和亞熱帶的地方,所以,我們在海南島是下了本錢。王震同誌那個時候做農墾部長,在海南島搞橡膠基地,專門把何康同誌(後來擔任過農業部部長)從廣州的研究部門調到海南島去,在海南島搞熱帶植物研究所,後來在那兒辦了個大學,培養了一批人。海南島種橡膠成功後,又在與海南島處於同一緯度的西雙版納也種植橡膠。這些重點項目的安排是我們的戰略部署,實際上是一個國際化的戰略部署。
第三,那時製定計劃我們往往是從主觀願望出發,有些計劃提得不夠實事求是,所以,蘇聯方麵就先給我們務虛,講怎麼樣來製定計劃。蘇聯製定計劃很重要的一條是留有餘地,薩布洛夫找李富春和我們這個代表團的人談話的時候,強調了這一條。他說計劃總要留有餘地,總要給知識分子和勞動者留下除了他努力可以達到的目標之外,他還可以超過計劃的空間。假如你定個計劃,大家花了力氣最後沒有完成,這就很挫傷大家的積極性。你定了計劃,經過努力他不隻是完成了,而且能夠超過,這就鼓舞大家的積極性。所以,他提出來最好一年的計劃能夠十個月完成,他說我們蘇聯就是這樣子,一年的計劃都能夠提前到十月革命節前完成,11月7日這一天大家都高興,因為計劃超額完成了,精神上得到鼓舞,物質上得到獎勵。五年計劃最好四年完成,就是能夠提前完成。他說你要定個計劃,經過努力完不成,知識分子和勞動者是要哭鼻子的。所以,留有餘地是很重要的一個製定計劃的方針。
第四,接受蘇聯經驗的教訓,製定計劃一定要有可靠的自然資源。發展輕工業,你要有農業的自然資源;發展重工業,你要有礦山的自然資源。薩布洛夫講烏拉爾建設一個礦山,工人集中到這個地方去了,家屬宿舍也都蓋上了,選礦廠、辦公樓都蓋上了,結果開礦的時候沒有經驗,礦源枯竭,最後造成巨大的浪費。他說資本主義國家也不采取這個辦法,資本主義國家采取招聘多少工人,不帶家屬到這個地方去,免得帶上家屬到最後下不了台。所以,在我們談判過程中,他摳資源摳得非常嚴格。所有他講的這一套,後來我們整理了一本書,就是《計劃經濟概論》那本書。再一條,就是重視已經有的工業基礎,因為舊廠改造、老基地的擴建,都是節省投資、節省時間,見效比較快的。
第五,那個時候比較好辦的就是集中力量搞這些重點項目,大家目標比較集中,各個方麵配合得比較好。因為第一個五年計劃,蘇聯給予大力援助,中央下這麼大的決心,集中這麼多人力、財力、物力,要打這個殲滅戰。所以,第一個五年計劃規模雖然比較大,可是進展得比較順利。譬如武漢鋼鐵公司,1954年才議定廠址,這就開始調集施工力量,根據蘇聯的設計,平整廠區,進行一些準備工作。同時我們做生產準備,除了蘇聯給予供應的設備之外,配套設備的訂貨、建築材料的調集等等,搞得比較快,1958年一號高爐就出鐵了。
包頭鋼鐵公司也是1954年選擇廠址,它這個地方建設條件當然困難一些,缺乏大城市的支援。包頭在大西北,比較荒涼,當時這個城市一共隻有五個警察。白雲鄂博礦是咱們發現的,過去就知道白雲鄂博這個地方有鐵,《資治通鑒》上記載唐朝大將李靖率領部隊去追突厥,一直追到塞外的鐵山。鐵山就是這裏。解放以後咱們專門派了一個地質隊到這兒做調查,地質隊的同誌晚上上班的時候拿個大棒子,因為狼多,他們得對付狼。我們1954年到包頭去選擇廠址的時候,我到這個礦山去過,1956年,我寫過一篇介紹包鋼和白雲鄂博的文章,發表在《解放軍報》上。
第六,我們在建設礦山和冶金工業企業時,十分重視綜合利用。白雲鄂博的稀土是我們發現的。最早是由上海的一個研究所發現的,1953年這個研究所就分析出來,他們已經知道這裏有稀土。宋應同誌1953年到莫斯科去的時候,就跟我講了這個事。至於稀土的具體情況還不清楚,那個時候我們的分析手段也差。我們國家的稀土儲藏比較全,稀土一共16種元素。現在包鋼和攀鋼的鋼軌特別搶手,是因為它裏麵有稀有金屬。礦山的綜合利用在那個時候就開始抓了。從包鋼開始,就感到這些寶貴的東西,光是取鋼鐵太可惜。可是那時候的技術水平低,拿不出來它。我們在提煉稀土的時候,蘇聯沒有給什麼幫助,完全是我們自己搞的,因為蘇聯沒有這個礦。原來我是中國稀土協會負責人,後來由徐馳同誌負責,還搞了個稀土辦公室。過去根本沒有綜合利用這個觀念,第一個五年計劃綜合利用這一套算是形成了。
記者:打倒“四人幫”之後的幾年中,您先後四次出訪西方主要資本主義國家,考察它們的經濟發展和企業管理,探索中國經濟體製改革和企業改革問題。您能否談談這些出訪的情況?
袁寶華:這四次出訪都是在打倒“四人幫”之後不久。十一屆三中全會的召開,對實行改革開放方針,特別是對經濟體製改革和企業改革影響是比較大的。國務院決定這幾次出訪,是深謀遠慮的。1977年底去英、法訪問,我完全沒有思想準備,這是先念同誌提出來的。接著到日本訪問,這也是先念同誌提出來的。到美國去訪問,這是我們提出來,國務院同意的。接著又到西歐去訪問。到美國、西歐去訪問,這都是在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後,目的性就更明確一些。
記者:您參加了1952—1953年中國與蘇聯關於蘇聯支持中國經濟建設的談判,又較早在改革開放初期率團訪問西方國家,比較前後不同時期的出訪,您有什麼感受?
袁寶華:改革開放初期的幾次訪問和50年代初期到蘇聯去訪問,有共同之處,也有不同之處。
主要的共同之處就是要向這些國家學習。到蘇聯去訪問,主要是我們要開始實行第一個五年計劃,在當時我們被帝國主義封鎖的情況下,隻有向蘇聯學習,而且我們要實行計劃經濟體製,必須向蘇聯學習。在打倒“四人幫”之後,雖然當時還沒有提出改革開放的方針,可是我們要打開國門走向世界,這是當時已經在醞釀的,出去也是為了學習,要學習發達國家他們的經濟發展,為什麼我們和他們有這麼大的差距,他們的優點究竟在哪裏?我們的不足之處究竟在哪裏?這就需要出去進行考察,學習這些國家經濟發展的成功經驗,來補我們的不足,就這一方麵來說,是共同的,都是為了學習。
在蘇聯住了十個月,很重要的一條,就是蘇聯計劃委員會在薩布洛夫支持下給我們講了一個月課,這是很重要的學習,而且當時蘇聯計劃委員會提出做計劃的三個原則,對我們影響相當大,回來向周總理彙報,周總理非常重視,說我們要學習蘇聯求實的精神,蘇聯搞計劃經濟這麼多年,它有豐富的經驗。蘇聯提出來職工人數增加的速度不能超過生產總值增長的速度,這樣才有勞動生產率的提高;職工工資增長的幅度不能超過經濟增長的幅度,這樣才有積累;工人人數增長的幅度不能超過技術人員增長的幅度,也就是說,技術人員增長的幅度要超過職工人數增長的幅度,這樣才能提高技術水平。周總理聽了以後,非常高興,他說就是要學習蘇聯成功的經驗。包括學習蘇聯計劃要留有餘地的意見,假如計劃不留有餘地,計劃不能完成,這就要大大損傷職工和全體人民的積極性。另外到蘇聯工廠裏多次進行參觀,感到蘇聯工廠管理、技術水平遠遠超過了我們,因為當時我們正處在國民經濟恢複剛剛完成的情況下。
20多年後到這些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去進行考察,就感到這些發達資本主義國家之所以經濟發達,它走的一條道路看起來是可取的。它強調競爭,強調優勝劣汰,這就給我們企業增加了壓力,換句話來說就是提供了前進的動力,這是很重要的一條。我們在英國參觀了一個礦山,這個煤礦下邊幹幹淨淨,地下鋪的是黃土,下煤礦看不到黑的東西,一直到掌子麵才看到煤。在掌子麵的工人雖然也是黑眉烏眼的,可是他們使用先進的生產工具,在安全上有保證,看了以後很受啟發,我們的礦山不斷地發生事故,老實說安全在很大程度上還缺乏科學管理的保證。所以這兩次對不同國家的考察,都是很重要的學習,都有很大的收獲。
至於不同之處,主要就是我們到蘇聯去考察學習,有一個重要目的是請求蘇聯援助我們。特別是當時我們的經濟基礎很薄弱,剛剛完成三年恢複,那時看到蘇聯的企業是羨慕得不得了,請求它在技術上、裝備上援助我們,這是有償的援助,我們還要相應地在五年計劃中供給它稀有金屬(鎢、錫、銻、鉬、汞)。同時我們共同開發海南島的橡膠基地,這也是社會主義陣營的需要。至於說打倒“四人幫”後,到發達資本主義國家考察,開始主要是開開眼界,因為我們閉關鎖國20多年,也就是西方帝國主義國家封鎖了我們20多年,雖然我們每年還開廣交會,進行貿易,可是對發達資本主義國家了解太少,我們的外貿人員在這方麵也做了不少工作,可是我們國內做經濟工作的人對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情況不甚了了。打開大門,出去一看,眼花繚亂。當時我們走出去看一看,開開眼界,主要就是我們要集中精力發展經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