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寧涼選擇了住校,姑姑有時會打電話到宿舍,讓蘇寧涼去自己家改善一下夥食,她也一並婉拒了。
寢室裏的大家又倒頭睡下,蘇寧涼輕手輕腳爬下扶梯,在水槽邊洗了一把冷水臉。對著在汩汩流水上灑下一層清輝的月光,自嘲地勾起嘴角:噩夢嗎?我如何說出,其實我剛才夢見了我爸呢?
所謂的噩夢,隻是真實記憶的回放。
能破口大罵宣泄出來的憤怒,一定不是最極致的憤慨,能以暴力尋求慰藉的不滿,或許也不是最咬牙的痛恨。那天父親隻是在她麵前一根接著一根地抽煙,一語不發,她很少看見父親頹喪成這個樣子,萬念俱灰一般。
蘇寧涼像被釘子釘在了原地,而沉默以對更加要命地尷尬,她僵硬地去收拾一片狼藉的沙發,想到目之所及這諸多痕跡都落入了父親的眼裏,心室裏就像裝著一把匕首,從各種角度切割著她的羞恥心,以及,分解她幸福的感覺。
但是直至這時,她也仍然沒有後悔。
“你覺得現在亡羊補牢還有意義嗎?”蘇凡泉終於開腔了,“有些珍貴,碎了破了,勉強粘好也是一個疤!”緊接著就是煙灰缸應聲碎裂的破響。
“從初三下你就開始不對勁了,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蘇寧涼想跑,父親掐著她的雙肩使勁搖,“你不是我的涼涼對不對?你把她藏到哪裏去了?你把我的涼涼還給我啊!”
然後他們父女相視一眼,都哭了。各有各的心思曲折,各有各的悲傷。
蘇寧涼記得父親說:“我是真的痛恨你嗎,如果是,為什麼一開始就不直接送你去愛斯基摩、毛裏求斯?”
他任悲傷這種顏色在眼中沒有止境地加深:“為什麼你就是不能明白呢?我給你證明、改變的機會,終究還是被你當做垃圾一樣的扔掉了啊……”
最後的最後,蘇凡泉背對著她揮了揮手,在轉身的那一霎那,眼睛裏的溫度似迅速後退的海潮。走吧,走得遠遠的。眼不見心不煩,剩下的路你自己去造化吧。
蘇凡泉狠下心腸送走了蘇寧涼,沒有人會希望把自己最大的傷口留在身邊,並且,從拆散那兩個人以絕後患的角度來說,也不失為一個一舉兩得的做法。
“你半夜不睡cos幽靈啊?”Eco起夜上洗手間,順便也是為了關心一下在陽台上發了好半天呆的室友。
蘇寧涼渾身一激靈,飛快地反方向抽出了被Eco拽住的胳膊。
“你真的沒事?”Eco更納悶了,狐疑地問。
蘇寧涼怔怔搖頭,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她變得十分抗拒和別人肢體接觸,即使是偶然也不行。因為……來自外界的溫度,會勾起她的某一段從皮膚一直烙印進心髒的回憶。
不過Eco這伶牙俐齒,別說還真像女版的梁哲。
蘇寧涼覺得跟著新學校良好的學習風氣,揪著大環境的積極樂觀情緒,一直一直改變下去,變成和過去那個優柔隱忍,眉目含霜的“小強涼”截然不同的自己,未嚐不是一件好事呢。
可是當她完全的融入和適應這種生活,是否也變相證明,她正沿著一個背道而馳的路線,和過去的人和事徹底脫節與決裂?
分不清是夜風還是晨風吹起蘇寧涼依然黑如檀木的長發,她想誰曾一遍一遍,不厭其煩的撫摸過它,以帶著熱度的手掌執拗地貼近,渾身就一陣戰栗。
——突然慌張,突然悲涼,也許是因為這天的月亮那麼圓,仿佛人間無憾,月華皎皎就如同你說愛我的那一晚一樣,也許還因為你離我,竟是比月亮還要遙遠。
風無聲鼓動著那些心聲漫長:“蘇寧涼,我覺得你應當享有知情權。”“什麼?”“對於我喜歡你這件事。”
蘇寧涼不是沒有想過要同他聯係,但是11個爛熟於心的號碼仿佛比π還要長,她總是在完整地撥完之前,屢屢指尖顫抖地半途而廢。來到S城蘇寧涼就不用手機了,說不清是害怕什麼。
也一直沒有給梁哲打電話,好像一旦接通,電話線那一端的A城裏凝結的,無數濃得散不開的回憶就會沿著這細小的通道迢遠而來,而她的身心都要重新被前塵席卷而去。
她無法很好地解釋她離開的原因,和那天事情的來龍去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