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一個多月過去了,大雪明霽,天寒地凍。南粵護****與袁項城的政府軍在四川境內對峙,雙方戰事時斷時續。這戰事未平定,袁項城也就不得不推延了登基的時間。其老部下沈瑞清、葉榮廷、徐茂昌等人自公開宣告不支持袁項城稱帝後,就紛紛稱病請辭賦閑在家,卻不料沒幾日,就被老奸巨猾的袁項城以各種理由分別“請”到了天津別院,加以軟禁和監視,唯恐這幾人私下密投聯軍。
眼看就要過年了,京城裏四下已經響起了煙花爆竹之聲。空氣中也彌漫著香濃的煙火味道,夾雜著醃臘的熏香,呼入鼻息間都是濃濃的年味。
沈君堯打著陪夫人養病的名義已經賦閑在家多日了。期間,他總是偽裝成醫生或是不同身份的訪客外出,與其心腹以及梁振山等人密謀合計一番之後,才悄然潛回官邸。這夜,他回到家裏時,又是深夜了。連日的疲憊操勞令他困乏至極,一踏入暖廳便倒在沙發上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警覺有人在拽他的腳,他猛然醒來睜開眼睛,手亦同時摸上了配槍,挺身定睛一看——是他的夫人,孔芝窈。他籲了一口氣,射出狠戾凶光的眼鬆了開來,再慢慢眯成一條縫,麵帶倦容低語道:“是你啊。這麼晚還不睡麼?”說著便閉上了眼睛重新躺在了沙發上。
孔芝窈將剛才被他翻下來的棉被重新拾起再輕輕蓋到他的身上,她的手指纖白,臉龐消瘦,烏青的臉色配上精致的五官,更顯嬌弱。她倒上一杯熱牛乳遲疑著喚道:“君堯,起來喝點熱牛乳,吃點宵夜再睡吧。”沈君堯本想揮手擯退她,轉念一想,還是睜開眼坐了起來,對她笑了笑,伸手接過牛乳和蛋糕吃了起來。
下人撤下杯碗退下後,孔芝窈便坐到沈君堯對麵的沙發上,輕聲說道:“這幾天外麵這麼冷天寒地凍的,夫君還是早些回來吧。”她將一封電報遞給沈君堯道:“這是我父親給你的回信。他讓我轉告你,那些物資他已經托洋務局的人辦妥了。其它的事他都拍在電報裏了。”
沈君堯點點頭,一邊輕啜了一口安神茶,一邊展信看閱了起來。半晌,他放下茶杯忽地笑道:“太好了!芝窈,你父親可是幫了我的大忙!”孔芝窈看著他笑了笑,柳葉般的細眉就像她杯中漂浮的茶葉,芊芊柔柔的舒展開來,“夫君言重了,不都是一家人麼?”說罷,她咳嗽起來,臉色被憋得通紅。
沈君堯走過去伸出手輕輕拍著她的背,再倒了一碗熱水扶著她喝下才蹙眉道:“你再吃點藥,早些回屋歇著吧。我都忘了這麼晚了,你該去睡了,還讓你這麼等著我。”他歉意的笑了笑,俊朗的笑容令芝窈心生歡喜,卻又失落無比。他們成親已經快三年了,孔芝窈卻毫無所出沒有生育。這些年她的哮喘病和心悸的病,一直反反複複的折磨著她,令她痛苦不堪。而他的母親何氏更是擔心她會把病氣過繼給沈君堯,早就叮囑過她不讓他二人同住一室了。
孔芝窈是出身於舊時官宦之家的富家千金,遵循舊製思想保守,溫婉又傳統。她和所有的大家閨秀一樣,從來都是以夫為綱遵夫為天,所以更不願連累沈君堯令他害病,早就心甘情願的搬到了後院的一處小樓裏獨自居住。她終日裏隻是吃齋念佛,將養身子,偶爾到外麵走動一下,卻從不問世事,也不過問沈君堯在外的任何事。但是隻要是沈君堯找她辦的事,她都會盡心盡力的一一辦好。
這就是愛吧,是她對他默默的愛,不求回報的愛。她不奢求他會愛自己,因為從她第一天嫁進來,她就隻能感受到他的客氣,他的禮貌,他的疏離和他的冷漠……相敬如賓,不過如此。她悄悄看著沈君堯刀刻般晟炯而俊美的臉龐,離自己這麼近卻又這麼遠,不由黯然垂淚,在心裏幽幽歎了口氣。
當年他之所以會娶自己,不過是因為自己的家世門第,而不是因為兩情相悅。她此生能嫁給他已是幸事了,豈敢再奢望什麼呢?自己體弱多病又不能為他生兒育女,終是自己的錯啊!
她用手絹捂住咳紅的雙唇別開身子坐遠了些,再慘然一笑道:“君堯,我還有話要對你說。”她強忍住眼中暗湧的酸澀,蒼白著臉看向他道:“君堯,我們自幼認識,有些話我就不避諱你了。”沈君堯慢慢眨了一下眼睛,再看向她道:“吞吞吐吐的到底出了什麼事?”
孔芝窈紅著臉道:“那日母親大人去天津之前跟我談了一次。”沈君堯放下手中的茶杯,看了她一眼又問道:“是麼,她跟你說什麼了?”芝窈抬起頭來幽幽的看著他,輕聲說道:“母親說,讓我幫著好好勸勸你,讓你早日……納妾,”她咬了咬唇,有些艱澀的笑了笑:“我沒有盡到妻子的責任,是我不好……你要是在外麵看上哪家小姐,有心儀的,就都娶回來吧,也好早點給咱家添枝散葉……”她說完已是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般急喘了幾下,就又劇烈地咳嗽了起來。沈君堯連忙拍著她的背大喊道:“快來人!叫柳嫂和金醫生趕快過來……”
連夜的風雪過後,潭柘山麓的樹木都掛滿了晶瑩的冰枝,鬆柏翠柳上則覆蓋了層層積雪,如同厚重的棉被將河穀山林都裹了個嚴嚴實實。向遠山眺望,天地間白茫茫的一片,蜿蜒到天際的長城更是猶如一條巨龍,銀光皚皚,氣勢磅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