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案 紙麵青屍(3 / 3)

“所以也就你這個酒壇子能聞得出來啦。”我笑著說,“不過現場沒有發現盛酒精的容器,說明容器應該是被凶手帶離了現場。”

“為什麼現場會有這麼大片酒精的痕跡?”林濤插話道。

“凶手和死者熟識,來和他拚酒來著。”大寶一副異想天開狀,“喝著喝著,就吵起來了,於是凶手殺了人。”

沒人理他。

“說過了,我們認為死者和凶手不熟識。”我說,“凶手應該是事先藏匿在家中,伺機動手的。”

“那酒精從哪裏來?”林濤問。

“秦科長,”一名偵查員跑進了實驗室,“小時工那邊問出問題了,嫌疑人也逮回來了。”

4

小時工叫方香玉,二十一歲,高中文化,住在鄉下,相貌平平。

方香玉母親去世,她回鄉下老家辦了後事,守了頭七,剛回到丁市長家,就被腐敗屍體的氣味給驚呆了,還沒緩過神來,又被幾個便衣給“請”到公安局。驚嚇、疲倦加之偵查員的軟磨硬泡,方香玉沒到兩個小時,就說出了自己的罪行。

方香玉知道丁市長打光棍打了大半輩子,在半年前,趁著丁市長招商請客酒醉歸來後,百般勾引。丁市長一時熱血上頭,和她翻雲覆雨了一夜。

第二天,方香玉變了臉,提出兩個條件。如果想要不被告發,一是不準辭退她,要一直保持雇傭關係;二是每個月要增加一倍的雇傭金。當然,這兩個條件有個附屬權利,就是丁市長可以隨時向她提出性要求,每晚一千塊。

據方香玉反映,丁市長從此再沒有向她提出過性要求。對敲詐丁市長的行為,方香玉供認不諱,但是對她雇凶殺害丁市長的嫌疑,卻大叫冤枉。

“總不能因為丁市長不提出性要求,就殺人。”我說,“這不合常理。”

“那放人?”偵查員問。

我點點頭:“不過這個方香玉的周邊關係,還是要多調查調查,畢竟除了死者,隻有她一個人有這家的鑰匙。哦,對了,還有個事兒,上次我讓你們看監控,怎麼樣了?”

偵查員說:“1日晚上十點以後的錄像仔細看了。沒有什麼可疑車輛進入,也沒有幾個人成群結隊離開小區。”

我略感失望,點點頭,說:“還有,就是這個小區的各個生活垃圾箱,幾天一清理?”

“一般都是一天一清理。”偵查員說。

我有些沮喪:“如果不是一天一清理,可以找一找每個垃圾箱裏有沒有盛酒精的瓶子。”

“酒精?”偵查員問。

“是啊。”我說,“死者的身上和床上有酒精浸潤的痕跡,但是現場沒有容器。所以,我們推測凶手應該是把容器帶離了現場。但是,通常這樣從現場帶出來的容器,凶手不會帶回家,常見的是隨手丟棄在現場附近的垃圾箱裏。”

“小區的垃圾是集中到附近的一個垃圾站。”轄區派出所民警插話說,“垃圾站不大,而且一周才會集中清理一次。如果容器是比較有特征的瓶子,我們發動警力,說不準可以找到。”

“為什麼一定是酒精呢?”偵查員說,“不能是白酒嗎?”

大寶在我身旁使勁兒點頭:“我也覺得是白酒,酒精沒那麼香。”

我仿佛是一隻被別人從牛角尖裏拽出來的蟑螂,突然感覺神清氣爽、醍醐灌頂:“林濤,咱們再去現場一趟!”

中心現場臥室的旁邊,還有兩個房間。一個房間是客房,床上都沒有被子,應該是久無人居住。另一個房間是書房,有一個寫字台和一組連體書櫃。物品擺放整齊,顯然丁市長也不在書房裏工作。

書櫃裏除了整齊擺放的各類書籍以外,還有幾格放著品種各異的白酒。對於一個單身已久、工作壓力巨大的副市長來說,喜歡喝兩杯是情理之中的。

這兩個房間物品擺放整齊,我們初次勘查,並沒有對這兩個房間下多少功夫。

“看看這瓶。”我用勘查光源照著書櫃,指著最下層放置的白酒包裝盒說。

小時工方香玉工作不仔細,書櫃裏的格欄上都布滿了灰塵。我發現的這個白酒盒子顯然近期被人移動過,底部露出了一條沒有被灰塵覆蓋的格欄。

林濤戴著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盒子,隨即轉臉對我說:“小樣兒,眼挺賊,這個盒子裏沒有酒!”

盒子是空的。

我們檢查了書櫃裏其他的白酒包裝盒,都是沉甸甸的。

“不知道能不能肯定,這瓶白酒就是澆在死者屍體上的白酒,這個化驗不出來吧?”我問。

林濤搖了搖頭,隨即又點了點頭:“現在我可以肯定了!”

“哦?”我湊過頭來看著酒盒。

“你看,這個酒盒上,有幾枚新鮮的紗布手套紋。”林濤說,“是有人戴著紗布手套拿出了這瓶酒,然後把酒盒放回原位。別忘了,我們之前在捆綁死者手腳的寬膠帶上發現過紗布手套的紗纖維。”

“戴著手套拿酒?”我說,“有人會戴著手套喝酒嗎?現在可是夏天!”

我們一起跑到中心現場臥室,趴在地上仔細地看著。

“哦!”我和林濤對視了一眼,會心地笑了起來。

臨時專案指揮部。

包秘書長在一張餐桌的中間位置上正襟危坐。我們坐在這個餐桌的對麵,還有幾名公安局和政府的官員坐在一旁的沙發上。

圍著個餐桌開專案會議,有些滑稽。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我說,“方香玉還同時在別人家打工吧?”

“那是自然。”包秘書長對我的開場白有些失望,可能她原以為我會直接告訴她凶手是誰,“既然是小時工,不可能隻在一家服務。王局長,你彙報一下小時工方香玉的全部工作情況。”

王局長使勁兒地翻著筆記本:“據我們調查,方香玉一般是每兩天去一家工作半天。一共是在四家服務。也就是說她的工作日程比較滿。這四家分別是:丁市長家;這個小區前麵六層建築的第一棟,也就是1號樓503室錢毅然家;這個小區一公裏以外的風景華美小區……”

“可以了。”我打斷了王局長的話,“錢毅然是什麼來頭?”

“我還沒介紹完呢。”王局長指了指記得密密麻麻的筆記本,又看了眼包秘書長。看來這個包秘書長是冷傲慣了,她說了要王局長介紹方香玉全部工作情況,王局長就不敢隻介紹一部分。

“回答我的問題。”我說。

“哦。”王局長可能得到了包秘書長應允的眼神,“錢毅然是青縣人,三十七歲,以前開了個土煤窯,賺了些錢,後來嚴打把他打掉了。他現在在青鄉經營一家飯店。”

“生活方麵呢?”我接著問。

“離了一、二、三、四、五、六,離了六次婚,沒孩子。”王局長說。

“方香玉走了嗎?”我轉頭問身後的偵查員。

“正在辦手續準備放人。”

“請她再多留一會兒吧。”我轉頭對偵查員耳語了幾句。

偵查員轉身離開。

包秘書長皺了皺眉頭,對我的思維大跨度跳躍有些不耐煩。

我注意到了包秘書長的表情,笑了下,說:“美女別著急,現在我來給你分析一下。”

聽見我對她的稱呼,這個冷傲的秘書長的臉上飄過一絲羞澀。即便當再大的官,首先她是個女人。我心裏這樣想。

“首先,我們之前已經做過推測,凶手和丁市長應該不是熟識的,對吧?”我說。

包秘書長說:“是的,你們認為他有可能有丁市長家裏的鑰匙,事先潛伏在丁市長家,伺機襲擊了丁市長。”

我點點頭:“記性不錯。其次,通過勘查發現,凶手應該是在殺完人後,去現場書房找了瓶白酒,把酒倒在了屍體上,然後把酒瓶帶離了現場。你知道凶手為什麼要往屍體上澆白酒嗎?”

包秘書長的眼神裏仿佛閃爍出一絲小女孩的幼稚:“不知道,祭奠嗎?”

我微笑著搖了搖頭:“祭奠用不著這麼多。我認為,凶手是為了焚屍。”

“這又能說明什麼呢?”

“焚屍的目的是什麼?”我問。

“毀屍滅跡啊!”包秘書長眼神裏的幼稚又多了一層。

“對,主要目的是怕我們找到對他們不利的證據。”我說,“焚屍的現場一般都是在荒郊野外、人煙稀少的地方,這樣火光才不至於驚擾到無關的人,才不會被立即發現。你見過在小區裏焚屍的嗎?臥室這種紡織品最多的地方,還有助燃劑,一旦火燒了起來,鄰居立即會發現。”

包秘書長張了張嘴,沒說話。她還沒有意識到我的真正意思,卻又不忍打斷我的話。

“很多凶手殺完人,會有匿屍的行為,為的就是給自己準備逃離、偽裝的時間。”我接著說,“尤其是在死者家中殺人,最重要的就是為自己爭取逃離時間。如果殺完人就被人發現,那他往哪裏跑?”

“對呀。”包秘書長說,“一旦火燒起來,馬上就有人發現。那為什麼凶手還要準備焚屍呢?那他哪還有逃離時間?”

“問題就是在這裏。”我收起了關子,“凶手不需要逃離時間。現場的酒精痕跡是呈條狀的,從屍體的位置延伸到床沿。經過今天進一步的勘查,我們發現地麵一直到門口都有酒精痕跡,痕跡的盡頭,有很輕微的燒灼痕跡。凶手是用白酒做了一個引線,在離開之前點燃,當火燒起來的時候,他已經是安全的了。”

我盯著包秘書長說:“那麼現在你知道怎麼回事了嗎?”

包秘書長躲過我的眼神,恢複了冷傲的表情:“知道了。正是因為凶手住得很近,他隻需要這麼長的一條引線就已足夠,等火燒起來的時候,他到家了,就不怕被發現了。”

“對了,可惜火沒能燒起來。秘書長有悟性啊。”我戲謔地說,“不如跟著我幹吧。”

包秘書長壓製了自己的憤怒,說:“如果凶手在小區門口有車,他不也可以迅速逃離現場嗎?”

我說:“當然不能僅憑這一點。這個小區不讓外來車輛進入,小區的監控錄像顯示,沒有可疑車輛、沒有多名可疑人員在事發時間離開。別忘了,我們推測的是多名凶手共同作案。開始我以為多名凶手殺人後,分別獨自離開現場,那麼監控錄像就發現不了異常。但是凶手沒有給自己留那麼多時間足以逐一離開。要走,必須一起走。那麼,就一定會被監控錄像照下。從犯罪分子的心理分析方麵講,人多,目標大,必須盡可能拖延發案時間。除非附近有他的安全地,他無須拖延。”

“你的意思是錢毅然有作案嫌疑?”王局長問。

“是的。”我說,“他同時具備了和方香玉接觸、家住得近這兩個條件。”

“那他為什麼要殺人?”包秘書長說。

“他和丁市長井水不犯河水,唯一的交叉點就是方香玉。”我說,“問題就在方香玉身上。”

“有線索了。”偵查員“砰”的一聲推門進來,“要不要抓人?”

“冒冒失失的!”王局長怒目圓瞪,他的手下在市領導麵前丟人了,“慢慢說!”

偵查員說:“方香玉稱錢毅然一直在追求她,可是她拒絕了。”

“拒絕?”我有些吃驚,“這個女人不是為了錢什麼都做的嗎?”

“別看不起這個女人,”包秘書長說,“說不準她也挑人的。”

偵查員搖搖頭,說:“錢毅然是性無能。”

5

一個小時前,錢毅然被刑警隊傳喚調查。因為本案沒有提取到有力的證據,所以我們在錢毅然被傳喚後,立即申請了搜查令,對錢毅然家進行搜查。

大寶是最積極的。

“你們看我說的有沒有錯?”大寶說,“那種品牌規格的酒,三千多塊一瓶,是限量出廠的,我估計一千塊都用在做瓶子上了。那瓶子老漂亮了,瓶底鏤空,裏麵還雕刻著一艘古代的那種帆船。酒溫一變,那船帆就跟著變色,超級精致,誰看見誰喜歡。”

一說到酒,大寶就頭頭是道。他懷疑凶手可能收藏了這個酒瓶。

看來方香玉在錢毅然家幹活真的不容易。方香玉一周沒來,錢毅然的家就已然不成樣子。家裏裝潢挺高檔,但是屋內簡直就是大排檔。茶幾上橫七豎八的都是啤酒瓶、易拉罐,地上布滿了食品包裝袋,餐桌上還有殘羹冷炙和幾個沒洗的盤子。

我們進屋後,簡單巡視了一下。

“我說吧!”大寶一蹦三尺高,“看見沒!我是神探!”

大寶一眼就瞅見了房間飄窗上的一個花瓶,花瓶裏插著一束玫瑰花。這個花瓶瓶底鏤空,裏麵有一艘惟妙惟肖的帆船。

“等等,等等。”我按了下大寶的肩膀,“你憑什麼說這個瓶子就是從丁市長家裏取出來的那個?”

大寶輕車熟路,拔掉玫瑰花,倒掉瓶裏的水,指著瓶底說:“看見沒?這裏有編號!我說過,這是限量出廠的高級貨,每一瓶都有編號的。”

“然後呢?”林濤見大寶的興奮勁兒,忍俊不禁。

“然後?”大寶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什麼然後……哦,你說同一認定啊。廢話,現場酒盒上肯定也有編號,我記得,就是這個號,當時我還上網查了一下真偽呢。”

“你真是有閑工夫。”我哈哈一笑,“收隊,破案!”

錢毅然是個多情種,可惜老天給了他個廢身體。

他開土煤窯的時候,可以算是個大老板。住豪宅、開好車,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一身名牌。可是他輸在了女人身上。

每個女人在認識他的時候都含情脈脈、海誓山盟,閃電般結婚、閃電般離婚,因為他是性無能,而且他又受不了女人的眼淚,不用上法院,婚就離了。

每次離婚,他的財產就被分割掉一些。直到現在,他隻剩下這唯一的一家小飯店。

他和方香玉是一年前認識的,在一家家政中介裏。雖然方香玉相貌平平,但是她淳樸的氣質深深吸引了他。他認為他找到了真愛,當然,前麵的六次婚姻,他到現在還覺得都是真愛。

方香玉不是個扭扭捏捏的女孩,來他家工作沒多久後,就主動投懷送抱。他也試著像個男人一樣,可是依舊不行。那次以後,方香玉的態度發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無論他送花、送首飾,都對他冷冷淡淡。

“難道女人對這個也這麼看重嗎?”他想,“香玉應該是個純潔的女孩啊,她的眼神是那麼的清澈。一定是她的家人要她生孩子,農村人都是這麼傳統的,一定是。”

他沒有放棄,他認為他的熱情一定能徹底遮蓋身體的缺陷。

直到那一天,他發現方香玉買了新衣服和新包,心情也非常好。這不正常,一定不正常!他開始留心她的一言一行,他開始趁她幹活的時候翻看她的手機。

“你不想嗎?想的話,我今晚就去。”

這是方香玉手機發件箱裏的一條短信,發送給的人名是“丁”。

她的另一個雇主不就是姓丁嗎?同一小區別墅區的那家。都那麼大歲數了,居然玷汙著我愛的女孩!她是那麼的年輕!她一定是被他的甜言蜜語騙了,這個騙子!

錢毅然這麼想,也就這麼問,可是方香玉對他的回答隻有一句:“關你什麼事?”

無法入眠,必須要查清楚。

開土煤窯的,都會有一些打手。錢毅然當初出手闊綽,也贏得了很多道上朋友的讚譽。於是他叫來了三個關係很鐵的混混兒。

混混兒不會技術開鎖,於是錢毅然就偷偷複製了方香玉的鑰匙。

當他逐一試驗丁市長家門鑰匙的時候,他顫顫巍巍的。但當他打開丁市長家大門的時候,卻不怎麼緊張了。他帶著三個人潛伏在儲藏室裏,等到丁市長開門回家。

他看過很多電視劇,知道“貼加官”這種刑訊逼供的辦法很奏效。他打定了主意,一是要搞清楚這個姓丁的有沒有玷汙他心中的女神,二是要教訓教訓這個老不正經的。

可惜他失手了。

他隻蓋上去五遝紙,這個姓丁的就不動了,真的死了。可是剛才他還會用舌頭頂破衛生紙獲取氧氣,怎麼說死就死呢?

混混兒們嚇破了膽,隻有他依舊鎮定。事已至此,毀屍滅跡,到家裏躲幾天就沒事兒了。錢毅然這樣安慰著混混兒們。殺個人而已,怕什麼怕?誰說拔毛鳳凰不如雞?他老大的風範依舊不減。

那束玫瑰花,是錢毅然買來送給方香玉的。他想給她一個驚喜,緩解一下她的喪母之痛。她一定會很喜歡這束玫瑰花,也一定會很喜歡這個意外得來的漂亮花瓶。

“你說,這個故事,誰之錯?”林濤的聲音在發動機的轟鳴聲中隱約不清。

“管他誰的錯呢。”大寶高聲說道,“那個……我就覺得吧,殺個貪官多好,非要殺這個清官。也不對,家裏藏著這麼好的酒,還真說不準他是個清官還是個貪官。”

“什麼是清官?什麼是貪官?”林濤說,“當今社會,你能給我個定義嗎?”

大寶撓撓頭。

“開快點兒。”我捅了捅駕駛員的肩膀,“十一根手指那案子,屍源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