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強突然覺得她很陌生,這些年的時光像一堵厚牆隔在他們中間,榆強開始感到有些不舒服,一直低頭望著車窗外昏黃的人行道和人行道後麵亮著燈以及沒亮著燈的店鋪。
陳昭打完電話邊往手包裏裝手機邊笑著說,神經,明明是他打過來的,非問我打電話給他有什麼事!
榆強依舊望著車窗外,窗外的景物似乎一成不變不斷重複出現,於是榆強望著窗外對陳昭說,我怎麼覺得這車就沒走?你看看窗外這不像還在我住的小區大門口嗎?
陳昭歪著頭看了看窗外,然後接著說她的話題:他說聽見有人不停地喊喂,找來找去發現手機在口袋裏喊,還以為沒聽見鈴聲呢,拿起來就問誰呀?
……哈哈,這個棒錘,一定是不小心碰到了手機的重撥鍵,──我去你住處之前,他剛剛給我打過電話。
她的坦白讓榆強意外,在一個男人麵前毫不隱諱和另一個男人的親昵,這是一種明顯的客氣和見外。榆強開始後悔陪她出來,笑笑說可能是吧。
這時候公交車靠站,又上來幾個人把陳昭往榆強這邊擠,榆強隻好又伸出胳膊去攏住她。
望著陳昭重新泛起羞澀的笑臉,榆強也開始沒來由地笑起來,同時忘記了剛才打電話的事,甚至在那一刻,所有的陰影都從心頭消退了。
又到一站。陳昭旁邊坐著的那個人要下車,她不得不再次向榆強靠近,榆強幾乎完全抱著她了。那個人下去後陳昭後邊一個戴眼鏡的女人搶先坐了那個空出來的座位。
榆強和陳昭相視一笑,她稍往後靠了靠但沒有離開榆強的懷抱。他們開始無話可說,都把臉扭向車窗。他們都明白隻要扭過臉來可就臉貼臉了,他們都沒有那麼去做。
又到一站。搶到座位的那個戴眼鏡的女人站起來拚命往門口擠,榆強就勢推了推陳昭的肩膀說,快坐下,站得難受吧?
陳昭低頭看看那個空蕩蕩的座位,又抬起頭來說,算了,我不坐了,叫別人去坐吧,站著挺好。
榆強在昏暗中望著她的笑容,同時感到心中一熱,不知該把手放下來還是一直這麼摟著她。陳昭又扭過頭去衝身後一位穿運動衣的小夥子說,你坐吧。
小夥子麵無表情地看了看他們,然後搖了搖頭說,我不坐。
然後小夥子又衝他身邊一位穿軍裝的說,你坐吧。
穿軍裝的也看了榆強和陳昭一眼說,我不坐。
榆強和陳昭是離那個座位最近的,它簡直就在陳昭的屁股底下,他們不坐,遠處的人想必找不到理由過來坐。
那個座位就一直空著,雖然車廂裏一直很擠。
榆強和陳昭相視一笑,有點尷尬又有點心照不宣。榆強覺得最尷尬的還是那個平時被人的屁股搶來搶去的座位,它在逼仄的空間裏空蕩蕩地顯得那麼不正常。
榆強想把手從陳昭的肩膀上放下來,但它好像被膠在了那裏,榆強覺得把它放下來準會連帶扯下陳昭的一塊皮肉。
榆強不敢輕舉妄動,又不甘心手足無措,隻好跟陳昭談那個似乎在反證著什麼的空座位,榆強說,我很喜歡這種情形,它證明我們習以為常的生活並不是一成不變的,我們的生活有時候也會出現反常,比如你身後那個空座位,它讓我感到驚喜,你明白嗎?
——它讓我看到了生活中的變化和出乎意料,它打破了那些束縛著我們的規律和每天重複不變的軌道,我真想不到今天會出現這麼有意義有價值的事情……
榆強滔滔不絕地說著,陳昭在他的懷裏望著他笑,她轉了轉眼珠,似乎在回想身後那隻她不好意思再去看上一眼的空座位。
直到終點,那隻不幸的座位一直空著,它顯得又孤傲又可憐,既與眾不同又不可思議。
而榆強一直留心著周圍乘客們的表情,但沒發現什麼人注意地看他們,他們似乎對那個空著的座位也熟視無睹,這一切讓榆強感覺如陷夢境,同時又像發現了一個新奇的世界。
終於到了,擠下車來,身上的汗一下冷凝在皮膚上,榆強的懷抱裏變得冷颼颼的。榆強注意到陳昭緊了緊大衣。
從外麵望去,那座超市像一座五光十色的童話裏的宮殿,過多的落地玻璃窗裏射出的燈光使這座建築看上去幾乎消失,玻璃牆裏那夏季的森林般琳琅滿目的貨架仿佛置於露天之下的七彩地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