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地中海時,見意大利火山噴火頗猛烈。因船行甚速,不久即到馬賽海角停泊,乘車逕赴巴黎。車行急速,車中婦孺多嘔吐,餘亦頭暈。途中無伴,而體力亦不如昔年,心搖搖如懸旌。乘客中有給餘安神藥片者,服之稍安,旋抵巴黎。餘初至此,諸事茫然,日夕坐臥旅舍。幸張繼、吳弼剛諸友,久住法國者,時相過談。餘亦急欲學法文,又登報覓住處,並申明須有家助,而又有教授法國語言者。數日間,遠近回訊百餘起。餘見巴黎繁華美麗,初到此間,恐不易處,乃生鄉居之念。因特往風甸補諾訪張繼,繼乃偕餘至鄉間僦居。除日夕學法語外,惟隨各友遊,或登鐵塔,或參觀拿破侖墓,或至偉人墓。至偉人墓時,有一老者與餘語,餘不明究竟。老者複指牆壁所懸之畫,詢餘曰:“君知此為誰乎?”餘見畫上一人,跨馬披氅,威風凜凜,作急行狀。餘茫然,同行留法學生低聲告餘,忽必烈也。餘乃大聲答之,此忽必烈也。老者曰:“然。昔日東方人,尚欲征服歐洲,今時貴國反時被人輕侮。我見貴國留學於歐洲者漸多,能無憤乎?”爾謝其盛意而出。拿破侖墓建築極偉大,凡各國遊巴黎者,必往謁焉。餘居法數月,頗解普通語,乃進而研究軍事、政治、外交。所用語既得其門徑,遂開始結交政府國會諸賢達焉。
當餘之出國赴歐也,猶冀袁世凱所欲既償,野心漸戢,詎知其帝王思想,日益猖獗。猶憶世凱為北洋大臣時,有諸暨蔣觀雲先生,撰《帝王思想論》,登諸《新民叢報》,其秘書長(李國珍)見之,以報示世凱。世凱睹之愕然,謂李曰:“請君為我訪之來。”李乃銜命赴申,遍訪始晤,強之同赴天津。世凱與語大悅。觀雲更申其所持意見,世凱躊躇曰:“頗難領教。”觀雲憤然曰:“豎子不足與謀!”拂袖而去。在今日言之,倘世凱當時能接受觀雲之意,餘料當時國人或能容忍。惜其不能取天下於滿清之手,而乃欲奪之已成立之民國,愚矣。
同盟會諸賢,以世凱怙惡不悛,日甚一日,鹹思回國聲討。總理尤深憾之,欲派餘赴雲南籌商大計。其時餘尚在歐洲,頗以過安南,必得法政府之援助為慮。適德國開博覽會於萊茵河,乃往參觀。抵其處,則第一次歐戰正爆發,餘乃急渡倫敦。時中國革命黨員,遇事恒請教於吳稚暉先生。餘所派出諸生亦如是。某日餘偕何子奇、王有蘭、李明揚、卓仁機等數人,複請吳先生到海德公園敘話。先生按時而至,餘急問曰:“歐洲大戰爆發,東方必將有事,我等應如何?”先生曰:“日本與袁世凱必有勾結。君等皆係軍人,自應速回東方。我乃無政府黨,欲在西方,拭目以俟機會,愧不能同行也。”餘乃決定偕數人東返。
是時餘旅外日久,資用乏絕,旅費維艱,幸初至巴黎時,曾以隨帶之款,接濟張人傑所開之通運公司。此時張繼乃商人傑於無可設法之中,籌得旅費若幹,遂得由馬賽購票登輪,向東方進發。途中無風,
上海外灘的德國總會,1907年建,磚木結構,具折衷主義建築風格。
海平如鏡,船行甚速,同行並有總理洋文秘書馬素、韋玉二人。馬母英籍,韋母法籍,故各精母籍文字。韋在法更為各報撰文,宣傳中國狀況,法國人士多信仰之。餘在巴黎,約其同返東方。船到西貢,欲登岸假道安南赴滇,乃為當地海關所阻。慮吾等為親德者,將同行諸人,禁閉一暗室。韋玉見餘,憤慨語餘曰:“君無憂,我自有錦囊在,此雖大事,不難解決。”遂在身邊取出小巴黎日報一張示餘,載有餘在法時,發表友法反德演講詞一篇,並印有餘之小照。韋玉乃持此向海關當事人交涉,且謂我等乃東方偉人,何得如此無禮?海關諸人皆大驚,即與韋玉握手為禮者再,立命設宴洽待。餘方私慶,可以依計劃通行,而海關複來一職員謂餘等曰:“歐戰方酣,欲過此赴滇,終不可能。下午即有船到,或仍赴西方,抑赴香港,請速自決。”餘等卒以交涉無效,乃商定赴港,於跑馬地租屋一椽,暫憩焉。於此益感外人壓迫之非禮,民族解放工作愈覺切迫需要不容緩也。
護國之役
餘既僑寓新加坡,各方消息,頗稱靈捷。僉以北京形勢,日益緊張,袁氏帝製陰謀,日益顯著,其稱帝日期,亦已確定,王公爵位,分別內定,實不能再事優容。總理亦時以函電相示,餘乃決作入滇之計。其時革命黨同誌,如李根源,程潛、林虎、龔振鵬、熊克武、但懋辛、方聲濤、陳澤霈、曹浩森諸人,均在南洋。因商諸聲濤,率學生鄒以莊、周汝康二人先行。聲濤既達滇境入昆明,密隱於騎兵教官黃毓成家。初,聲濤在講武堂任教官時,宣傳革命,已深得諸生之信仰。是時諸生,聞方教官至,群來探視問訊。聲濤告以餘等在港,即行來滇,主持一切,特推我(聲濤自稱)先來,與諸生接洽耳。諸生大喜。蓋其時諸生中,擔任營長職務以上者,已有多人,即欲發動鋤奸,而特別班學生李根潭(根源弟),尤為慷慨激烈。聲濤並告以全盤計劃,請少安以待餘。
餘見形勢日迫,遂率陳澤霈、曹浩森、吳吉甫、周世英、韋玉等,乘舟至海防轉河內。見岸上滿布法警,韋玉叩其故,則雲為保護李將軍也。因張繼在巴黎,曾商清法內閣,電河內總督,加以保護。餘等入滇,僑胞聞訊,立即通知河內閱書報社,餘等乃入僑胞所準備之法國酒店憩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