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文】

有個人說:“孔子說:‘周公可以算得上是聖人了!他身份高貴而更加謙遜有禮,家裏富裕而更加節約儉樸,戰勝了敵人而更加戒備警惕。’”回答:“這大概不是周公的行為,也不是孔子的話。武王駕崩時,成王還很年幼,周公庇護成王而繼承武王,登上了天子之位,背靠屏風而立,諸侯在堂下有禮貌地小步快跑前來朝見。在這個時候,他又對誰謙遜有禮了呢?他全麵控製了天下,設置了七十一個諸侯國,其中姬姓諸侯就獨占了五十三個;周族的子孫,隻要不是發瘋糊塗的人,無不成為天下顯貴的諸侯。誰說周公謙讓節儉呢?武王討伐紂王的時候,出發的那天是兵家禁忌的日子,向東進軍,衝犯了太歲,到達汜水時河水泛濫,到達懷城時城牆倒塌,到達共頭山時山岩崩落。霍叔恐懼地說:‘出兵三天已遇到了五次災害,恐怕不行吧?’周公說:‘紂王將比幹剖腹挖心,還囚禁了箕子,奸臣飛廉、惡來當政,又有什麼不可以呢?’於是挑選了良馬繼續前進,早晨在戚地吃飯,晚上在百泉宿營,第二天黎明來到牧地的郊野。戰鼓一響,紂王的士兵就掉轉方向倒戈起義了,於是就憑借殷人的力量而誅殺了紂王。原來殺紂王的並不是周國的人,而是依靠了殷人,所以周國的將士沒有斬獲的首級和俘虜的繳獲,也沒有因為衝鋒陷陣而得到的獎賞。周國的軍隊回去以後不再動用鎧甲、頭盔與盾牌,放下了各種兵器,統一天下,創作了樂曲,從此《武》、《象》興起而《韶》、《護》被廢棄了。四海之內,無不轉變思想,因為這種教化而歸順周王朝。因此,外戶不閑,走遍天下也沒有什麼邊界。在這個時候,他又戒備誰呢?”

【原文】

造父①者,天下之善禦者也,無輿馬則無所見②其能;羿③者,天下之善射者也,無弓矢則無所見其巧;大儒者,善調一天下者也,無百裏之地則無所見其功。輿固馬選矣,而不能以至遠、一日而千裏,則非造父也。弓調矢直矣,而不能射遠、中微,則非羿也;用百裏之地而不能以調一天下、製強暴,則非大儒也。

【注釋】

①造父:周穆王的車夫,善於駕馭車馬。②見:同“現”。③羿:夏代東夷族有窮氏(居於今山東德州市南)的部落首領,故又稱夷羿、後羿,善於射箭。

【譯文】

造父,是天下善於駕馭車馬的人,如果沒有車馬就沒法表現他的才能;後羿,是天下善於射箭的人,如果沒有弓箭就沒法表現他的技巧;大儒,是善於整治統一天下的人,如果沒有百裏見方的國土就沒有辦法顯示他的功用。如果車子堅固、馬匹精良,卻不能用它來到達遠方、日行千裏,那就不是造父了;弓調順、箭硬直,卻不能用它來射到遠處的東西、命中微小的目標,那就不是後羿了;統轄百裏見方的領土,卻不能靠它來整治一統天下、製服強暴的國家,那就不是大儒了。

【原文】

彼大儒者,雖隱於窮閻漏屋,無置錐之地,而王公不能與之爭名;用百裏之地,而千裏之國莫能與之爭勝;笞棰①暴國,齊一天下,而莫能傾也:是大儒之征也。其言有類,其行有禮,其舉事無悔,其持險、應變曲當;與時遷徙,與世偃仰,千舉萬變,其道一也:是大儒之稽也。其窮也,俗儒笑之;其通也,英傑化之,嵬瑣逃之,邪說畏之,眾人愧之。通則一天下,窮則獨立貴名。天不能死,地不能埋,桀、蹠之世不能汙,非大儒莫之能立,仲尼、子弓是也。

【注釋】

①笞:用鞭子、竹板抽打。棰:用木棍打。

【譯文】

那些大儒,即使隱居在偏僻的裏巷與簡陋的房子裏,貧困得無立錐之地,但天子諸侯也沒有能力和他競爭名望;他統轄雖然隻是百裏見方的封地,但千裏見方的諸侯國沒有哪一個能與他爭勝;他鞭撻強暴的國家,統一天下,也沒有誰能推翻他:這就是偉大的儒者所具有的特征。他說話符合法度,行動符合禮義,做事沒有因失誤而引起的悔恨,處理危機、應付突發的事變處處都恰當;順應時世,因時製宜,即使采取上千種措施,不管外界千變萬化,但他奉行的原則始終如一:這是大儒的考核標準。在他窮困失意的時候,庸俗的儒者譏笑他;在他顯達得誌的時候,英雄豪傑都受到他的感化,怪誕鄙陋的人都逃避他,持異端邪說的人都害怕他,一般民眾在他麵前都自慚形穢。他得誌了就統一天下,不得誌就卓然獨處而博得高貴的名聲。上天不能使他死亡,大地不能把他埋葬,桀、蹠的時代不能汙染他,不是大儒就沒有誰能這樣立身處世,仲尼、子弓就是這樣的人。

【原文】

故有俗人者,有俗儒者,有雅①儒者,有大儒者。

不學問,無正義,以富利為隆,是俗人者也。

逢衣淺帶②,解果③其冠,略法先王,而足亂世;術繆④學雜,不知法後王而一製度,不知隆禮義而殺⑤詩書;其衣冠行偽⑥已同於世俗矣,然而不知惡者⑦;其言議談說已無異於墨子矣,然而明不能別;呼先王以欺愚者而求衣食焉,得委積足以掩其口,則揚揚如也;隨其長子,事其便辟⑧,舉其上客,德然若終身之虜而不敢有他誌,是俗儒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