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懷英”三字一出,老板娘黎華裳撥弄算盤的手指頓了一頓。

眸間逐漸暗淡,黎華裳深深吸了一口氣,好像心中早已預料到今日所發生的事情,複又長長一歎。“過往雲煙,我本不想再提及,看來,是我太過天真,該來的總是要來的。”沈渙梔嘴唇越抿越緊,顏色蒼白。“你果然結識我父親。”

“何止是結識?”黎華裳一聲笑,眸中流淌著某種嘲諷。“說得明白一點,他曾是我的男人。”這樣的話從黎華裳嘴中說出卻不含絲毫溫情種種,反倒是一片冰冷。“那麼,你也許認識我的母親。”沈渙梔喃喃聲如同夢囈。“珈藍?”黎華裳一挑眉,愣了一愣,然後突然仰頭,哈哈大笑,驚住了正暢談的酒客,紛紛停下杯。

小二也怔愣好久,回過神來,忙懂事地哄勸眾多酒徒:“沒事兒沒事兒,喝酒喝酒。”酒徒仿佛得到了安撫,驚愕從臉上褪下,繼而又微醺地微微帶笑,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

“報應不爽。沈懷英這條路終於是走到了頭。”黎華裳聲音依然很冷淡,風韻猶存的一張臉因淡漠而顯得格外蒼老。“作為你,原本是知道的愈少愈好,但是,既然你已經來了,便是天意所為,你本該知道。”黎華裳的聲音前所未有的蠱惑迷魂,一聲聲溫柔敲打,卻似棉帛裏包了鋒刃,帶著未知的風險。

莫名的,沈渙梔心裏一陣惶恐,胸口更是砰砰直跳,好像……離真相愈來愈近了呢,沈懷英是不是他的父親,沈懷英話中的自相矛盾,似乎很快就要迎刃而解了。但是,為什麼,會害怕?

清了清嗓,黎華裳開始慢慢地講述。

“那一年,我隻有十六歲,出身寒門,空有一副皮囊罷了。對於未來,我或許有過憧憬,但也隻不過是一場白日夢罷了。邊疆的好男兒太少了,何況又沒有學識,粗魯莽撞,我那時心高氣傲,這些人是入不得我的眼的。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家裏還是為我訂了親。我哪裏肯?便逃了出來。”黎華裳倒吸了一口涼氣,語氣卻有著淡淡的惋惜,如果當年不是如此選擇,以後走的道路也許會和現在大不相同吧?

“家裏本就貧寒,我帶的銀子也並不多,幾經飄落,遇到了一支人馬,領頭的,叫沈懷英。”說到這兒,黎華裳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意裏也有了小女兒的柔媚情態,眸中輕輕蕩漾著淒婉。“他看我沒地方去,便很爽快地收留了我,再後來——我成了他的房裏人。開始,我和其他女子一樣,都摸不清他的心,後來,多多少少地我對他有了些了解——我知道他娶過妻,聽說離開後沒多久,妻子就生了個女孩。”頓了頓,黎華裳一笑淒美。“你是否以為,我會恨?恨他的妻子可以得到他的心?”

沈渙梔搖了搖頭,卻沒有說話。

輕薄一笑,黎華裳繼續道。“我當時竟然沒有過一絲恨意,隻是現在想起來——無比的恨!”頓了頓,咬死了嘴唇。黎華裳又盡量平複了頻起波瀾的心緒,慢慢道:“說了你可能都不會相信,我聽說過他有妻有兒後,居然很高興!”嗤笑一聲,黎華裳亦覺得當時的自己可笑無比。“有趣嗎?我竟然覺得,他是個有情有義的人,甚至拿這個當成了他不肯對我用真心的理由!”

突然,話鋒一轉,一直看著窗外夜色的黎華裳瞥了沈渙梔一眼:“你知道你父親殺過多少人嗎?”沈渙梔依然隻是搖頭,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能做到現在的位置,住在那樣的宅子裏,手上的血一定不會少。“恐怕連他自己都數不清了。”輕輕吐了一口氣,黎華裳慵懶地偏了偏頭,明媚的燈光下,她的臉上雖有歲月的痕跡,卻巧合的極美。

“因為,光是我替他殺的人,就不知道有多少個了。”身上一冷,沈渙梔不敢相信,眼前站著的這個慈眉善目溫和的女人多少年前會是殺人不眨眼的——“你看我像不像個女魔頭?我都覺得自己像。”黎華裳不經意的問,又裝作不經意地答,心中實則被千萬匹馬碾過一般痛。

“你的父親需要商鋪來賺錢養軍隊,我就陪著他去一家又一家地說和收購,願意的,我們當時就簽了契約,不願意的,沈懷英變軟硬兼施,隻要是他看中的,一定要拿下來不可。我看著他遊刃有餘地談判,甚至是耍黑招,我竟有一絲遺憾,當年的我,是不是也是他所看重的?那麼,沒能再講講價錢,讓他對我也多周旋一會兒,和那些商鋪一樣,也是好的。反正,我早晚都會變成他的囊中物。”黎華裳有些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