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這樣?”我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然後抬起頭,望著師父輕聲問道。
師父沒說話,他在用衣襟擦自己的眼睛,擦了一次又一次,擦得很慢很仔細,左邊右邊,右邊左邊,仿佛眼窩裏的淚水多得永遠都擦不完。我於是明白了一切。
“那接下來我們怎麼辦?”我特意在“我們”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意思在表明我的態度:這件事到目前為止,隻有我們兩人知道,一切都還來得及。
“走,陪我一起去分局!”
“現在?”
“現在。”
69
盡管我不情願,盡管有曉華的貼身服侍,但師父還是堅持讓我把他進了魏大福的辦公室。一進門,他便把懷裏的皮箱往辦公桌上一放,大聲說,“大福,巍局。今天我是來負荊請罪的,你處理我吧。”
“老石,有話好好說,天塌下來有地接著呢。”魏大福起身走到師父身邊,拍著他的肩膀和顏悅色地說。
接下來,師父便從他如何發現那輛奧迪轎車,又如何回老家尋找兒子,以及兒子自殺未遂的前後經過,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在師父彙報的過程中,魏大福始終緊皺著眉頭一言不發。他雙眼緊緊盯著師父,目光中充滿了驚訝與同情。我明白,作為魏局的老同事老上級,師父犯下的是一個非常嚴重的錯誤。因為他的這個錯誤,專案組耽誤了大量的寶貴時間,也給案件的偵破帶來了更多麻煩。這件事倘若發生在別人身上,魏大福一定會雷霆大怒,甚至當場罵他個狗血噴頭,但今天他沒有,盡管他看起來很生氣。想想也能理解,作為一起工作了二十多年的老同事,他從情感上是理解師父的,畢竟這件事牽扯的不是別人,是他的親生兒子。虎毒尚且不食子何況人呢。所以,在師父講述事情經過的時候,他沒插一句話,直到師父把話講完,他才用平靜的語氣說,“老石,情況我已經知道,我會按照程序向組織彙報,現在你先回去好好照顧孩子,至於組織上如何處理,你就等待結果吧。”
從巍局的辦公室出來,我看了一眼師父的臉,立刻被嚇出了一身冷汗,那還是人臉嗎?白得簡直像張紙。我伸手去摸他的手,發現他的手心全是汗,而且冰冷異常,簡直就像一塊生鐵。
“您沒事吧,師父?”我問。
“沒事。”他伸手抹了一把臉上汗,異常鎮定地說,“放心,我不會有事的,天塌下來有地接著呢。”
送走師父,我們便在巍局的指示下開始了行動。我的任務還是去醫院,孫浩先是這個案子的關鍵,隻要他能開口說話,案子也就板上釘釘了,隻是我不清楚,他現在究竟恢複到了什麼程度。黃冬帶人去找那輛奧迪車了,盡管希望渺茫,但魏局還是希望能從車上能找到一些有用的證據。韋拔群則去了水庫,那條船畢竟是案發的第一現場,需要在上邊做一些技術處理。於芳菲去了小賣部,她手裏拿著梅豔的照片,隻等紅燒肉來辨認了。
孫浩先的恢複速度快得簡直令我驚訝。在見到他的那一刻,我不得不再次讚歎生命的頑強與堅韌。僅僅幾天沒見,他現在已經能簡單說話,盡管嘴唇仍不好使,說起話來咿咿呀呀像個三歲孩子,嘴角還時不時流出一長串粘稠的唾液,但是有了他老伴的翻譯,我基本能懂十之四五。他講述的內容與石曉亮信裏的描述基本吻合,這一點就能說明,石曉亮的確沒有撒謊,案發那天他的確到過現場。
據孫浩先回憶,案發那天傍晚的確有輛車到過水庫,他還和車上下來那人發生過一場爭執呢,就是那人把他推倒在地上的。說到那個推倒他的人,孫浩先的情緒激動起來。他用含糊不清的話罵道,“畜,畜——生!不——識——好——歹。”據他講,那天他是看那人走路不穩,想上去扶一把的,沒承想那人竟把他推倒在了地上。雖說那人不是故意,可他畢竟受了傷,差點兒連命都搭進去,那人總該有點兒責任吧?他原本想找那人算賬的,可後來聽人說他死了,也就隻好作罷。“算,算我他媽的倒,倒,倒——黴。”他含糊不清地說。
在我的安撫下,孫浩開始回憶那天的經過。他說,那天晚上剛好輪他值班,天麻麻黑的時候(具體時間他記不清了),一輛車停到了水庫邊。見狀,他從遠處走過去,他想看看是幹什麼的。後來從車上下來一男的,瘦高個,頭發很長,穿一身黑色衣服,看起來有點兒嚇人。不知道為啥,那人走路有些不穩,一搖三晃的,一副要倒沒倒的樣子,他便走了過去。他原本是想扶那人一把的,沒想到那人不但不領情,反倒一甩胳膊把他推倒在地上。因為事先沒防備,他是陽麵朝天倒下去的,後腦勺就硬生生地磕到了地上。這一摔差點兒要了他的老命。他覺得天旋地轉,肚子裏就像開了鍋一樣,直犯惡心。他從地上起來,本想去找那人算賬的,但見那人已經走遠,又想到是自己多管閑事,所以就忍下了。回到宿舍,他覺得頭疼得厲害,就在床上躺了一會兒。趟了大約一個小時,他聽到外邊響起馬達聲,以為那輛車要走就坐起來看,才發現是又來了一輛車。因為當時頭疼得厲害,他就沒出門去看,隻是站在屋裏瞭望了一眼,接著又躺了下去。過了一會兒,他隱隱約約聽到有說話聲,好像是一男一女,接著又傳來高跟鞋敲擊地麵發出的脆響,那響聲越來越遠,漸漸他就聽不到了。再到後來,他感覺頭疼得實在受不了,就給公司打了電話。公司告訴他,時間太晚找不到人替換,讓他堅持到天亮再說。他沒辦法,隻好照辦了。至於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麼,那兩輛車是啥時候離開的,他就一概不清楚了。
孫浩先的話盡管不能幫我們確定,石曉亮以及那個女人(梅豔?)在胡森溺亡案中的責任,但最起碼它能證明那天晚上的確有人去過水庫的事實。如果能從車上或船上找到證明某些證據,證明那男的是石曉亮那女的是梅豔的話,這條證據鏈就完全閉合了。可時間已經過去三個多月,證據還會在嗎?
正想我擔心的那樣,從韋拔群和黃冬回來時的表情,我就猜到了他們此行的結果——一無所獲。唯一的收獲在於芳菲那兒。紅燒肉一眼就從照片中認出了梅豔,她指著梅豔的照片非常肯定地說,“就是她,沒錯的。”接著,她又用手點著梅豔的下巴說,“看見沒有,我沒的說錯吧,她這兒有一顆痣!”
後記
狼煙散盡,一切歸於平靜。現在,師父終於可以安心地退休了。而我,還將堅守在這片洋溢著青春與夢想的土地上。盡管它像森林一樣布滿了荊棘與陷阱,但我絲毫不會為此擔心,因為我的心裏有一座燈塔——師父。即便我迷了路,即便我跌進陷阱裏,隻要一想到那座燈塔,我就能夠重新找到前進的方向。最後再順便說一句,於芳菲去公安大學深造了,臨走前她深情地對我說,她很快就會回來,讓我時刻做好準備。
顧麗麗因涉嫌販賣毒品、組織賣淫等多項指控被檢察機關提起公訴,半年後梅豔在泰國落網,迎接她的也必將是法律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