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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已是下午,曉亮的頭經過包紮已不再流血,隻是有點兒硬生生得疼。此刻,他正孤零零坐在等候室的角落裏,絲毫沒有興趣去理會一旁大伯和曉華懷疑的目光。
上午雜亂的喧鬧聲過後,等候室此時已恢複平靜,所有人都在等待手術結束時間的到來。
曉亮明白,父親此刻正躺在手術室裏,再次經曆著一場生與死的考驗。隨著心緒的漸漸平穩,幾個小時發生在他眼前的驚險一幕,再次蒙太奇般地出現在他眼前。
呼嘯而來的卡車,突然而劇烈地撞擊,瞬間失控的轎車,破碎的車窗玻璃,變形的汽車發動機艙,汩汩而出的殷紅鮮血……
直到現在他都沒弄清楚,那輛神秘的卡車是什麼時候衝到他眼前的。他隻模模糊糊地記得,父親駕著汽車駛過水渠後,便把車速降了下來。為此他還瞟了父親一眼,他發現父親那時正在朝窗外張望,似乎是被什麼東西吸引住了。就是在個這時候,他聽到了身後傳來的轟鳴聲。那聲音如一頭發狂的野牛,又像一架俯衝下來的飛機,把他的頭皮都震麻了。等他轉回頭去看,卡車已呼嘯著衝到了跟前。那輛卡車明顯是衝他們來的,它怒氣衝衝的樣子,分明就是想要他們父子的命!接著,他感覺車被狠狠地撞了一下,然後就彈珠般地朝路邊飛去。
車停穩後好長一段時間曉亮的頭還暈乎乎的,人像突然失去了記憶,耳邊除了嗡嗡嗡的耳鳴聲,便沒有了別的聲響。他把頭轉向父親,見父親正一動不動地趴在方向盤上,樣子看起來跟死了一樣,心不覺懸了起來。
“爸爸,爸爸——”他伸手搖晃一下父親的肩膀。父親沒有一絲反應。“爸爸,你醒醒,你醒醒!我是曉亮。爸爸,你醒醒——”他繼續嘶啞地喊叫著。他的喊叫卻沒能換來父親哪怕一絲反應。
他試著推了一下車門,門沒動,於是用力推了一下,門這才吱拗一聲開了。他從半開著的車門慢慢探出身子,一陣風吹恰好過來,吹在他的臉上,讓他感覺臉似乎有點兒緊,像是沾滿了粘稠的泥巴。他明白那是頭頂傷口流下來的血。他沒顧上理會這些,徑直邁腿下了車。
下車後他才明白,現場的景象竟然如此觸目驚心,簡直稱得上慘烈了。桑塔納的車頭頂在一棵碗口粗的槐樹上,劇烈撞擊使得車的前機蓋卷曲起來,像一張折疊著的紙片向上翹著。車的左前輪掉在一邊,顯然也已經與車脫離了聯係。車的前擋風玻璃上,兩處撞擊留下的痕跡如同兩隻咆哮的旋渦,分別位於玻璃的左右兩側。那棵槐樹的樹皮早已四分五裂,裸露在外的白色樹幹像極了死人的骨頭。一陣白色的水汽正隨著濃烈的汽油味從機器蓋下冒出來,不由得令人想到了電影裏經常出現的畫麵——巨響、火光、燃燒的汽車。但他已顧不了這麼多,父親此刻還被困在車裏,他知道現在的首要的問題是盡快把他救出來。
“爸爸,你忍一會兒,我馬上過來救你。”他一邊往前挪動身子,一邊喃喃地說。
繞過煙霧彌漫的車身,他試著拉了一下父親一側的車門。車門已經嚴重變形,裏邊似乎是被什麼東西卡住,盡管他用了很大力氣,卻依然紋絲不動。他又試著拉了兩次,門還是無法打開。就在這時,他聽到了父親的呻吟聲。他把頭伸進車內,嘴唇貼在父親的耳旁大聲問道,“爸爸你怎麼樣?爸爸,我是曉亮。爸爸,你還好嗎?”說話間,淚水已經朦朧了他的眼睛。
“打電話,打電話救援……打電話……”忽然,他聽到了微弱的說話聲,聲音盡管很小,但他聽得真真切切。是爸爸的聲音,爸爸原來並沒死,隻是被撞暈過去而已。他頓時興奮起來了。“爸爸,你堅持一下,我現在就打電話,我現在就打電話!”他忙不迭地說道。
大約二十分鍾後,一輛120急救車拖著長長的腔調,出現在事故的現場。車剛停穩,三個身穿白色大褂的醫務人員便魚貫下了車。其中一個頭發稀疏的中年人走到車旁,先低頭查看了一下父親的情況,然後把他叫到了一邊。
“救援車叫了沒有?”中年醫生問。
“叫了,都半個多小時了,咋還沒到?”他氣哼哼地回答說。
“人被卡住了,沒有救援工具我們也沒辦法。”
“那要你們來幹嘛?”
“要不先把你頭上的傷處理一下?”
“不用。”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父親一會兒昏迷,一會兒清醒。盡管已經輸上了液,但因為位置的關係,進一步治療一直無法展開,照此下去形勢不容樂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