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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一項臨時性任務耽誤了時間,那天晚上我到達小湯山敬老院的時候天色已然昏暗。朦朧的月光下,小湯山顯得有些冷清,隻有遠處山下星星點點的燈光,還能給人帶來些許的暖意。我是應邀前來參見聚會的,邀請人是武靜月。
靜月的電話是下午打來的。她沒過多解釋,便直接開口問道,“晚上敬老院有個活動,你能來參加一下嗎?”
“今天?”
“今天。”
“好吧。”
無論如何,我都不想拒絕她的邀請。我當然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八月十五,一個全中國人回家團聚的日子。但當她說出敬老院三個字後,我知道自己就已經失去了拒絕的理由。我有什麼理由拒絕呢?放下我們的關係不說,單就這次聚會的意義來說,我就沒有理由拒絕。陪伴家人固然重要,可敬老院那些常年寡居的老人們,此刻不更需要溫暖和關懷嗎?
院子裏已停滿了車,活動似乎已經開始,陣陣歡笑聲從活動室窗口飄出來,回響在院子的上空,最後消失在四周清涼的空氣中。
從敞開的窗戶望進去,諾大的活動室已經人滿為患。人們圍坐在一起,裏三層外三層層層疊疊,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圓圈。在圓圈的中間,有十幾個孩子正隨著音樂翩翩起舞。她們稚氣呆萌的模樣和歡快動感的舞姿,不斷引得四周的人們發出陣陣歡笑聲。
當我的目光掠過葵花般聳立的人群,我看到了倍感驚訝的一幕:昆河區青聯主席車坤,正端坐在一把椅子上。車坤雖算不上什麼大官,但今天能來現場,可見淨月他們還是下了一番功夫的。車坤的左側是位中年女性,從派頭上看應該是位領導,但具體什麼部門就不清楚了。婦女的旁邊坐著師父,接下來便是於芳菲——人群中最放肆最開心的一位。如果說別人臉上的笑是含苞待放的花蕾,那她的笑就是毫不掩飾的盛開的鮮花。在她旁邊有一把空著的椅子,想必是留給我的。在車坤的右側,又有一把椅子空著,緊挨著的一把上則坐著靜月,由此我斷定,這把椅子一定是留給曉亮的。
到底是於芳菲眼尖,沒等我把前排的人看完她已經發現了我,便站起身來頻頻招手。我沒理睬她的過分熱情,矮身鑽過人群,在靜月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曉亮沒來?”我故意小聲問靜月。
“他有事出去了。”靜月看了我一眼,微笑著說。
“單位有點兒事,所以來晚了。”我抱歉著說。
“沒關係。”
那天晚上的靜月格外漂亮。圓潤微紅的臉龐,兩側收攏的長發,中間寶石藍的發夾,一襲藏紅色的長裙,挺拔婀娜的身材,簡直宛如月中嫦娥了。聞著從她身上飄來的淡淡清香,我的心禁不住再次蕩漾起來。
節目一個接著一個,不斷把人們的情緒引向高潮。差不多八點的樣子,負責報幕的小女孩再次出現人群的中央,她用清脆的童音宣布了石曉亮的出場:“現在請石曉亮叔叔,為敬老院的爺爺奶奶們贈送節日禮物!”
那天的曉亮顯然經過了一番精心準備,就連情緒仿佛都是醞釀好的。筆挺的西裝,利落的頭發,挺拔的身材,飽滿的微笑,一切都顯得那樣完美。連一旁的我,都有點兒嫉妒他了。
“謝謝大家!”曉亮微微一笑,深深地鞠了一個躬,“今天是中秋節,一個舉家團圓的日子。首先感謝大家放棄與家人團聚的機會,陪老人們度過一個愉快夜晚。在這裏,讓我代表敬老院的老人們給大家鞠上一躬,謝謝大家!”說著,他一躬到。
現場響起熱烈的掌聲。
“或許有人會問,石曉亮剛才你去哪兒了?現在我可以告訴大家,我去看望了一位老人,一位正在生病的老人。這位老人就住在咱敬老院。老人姓陳,是位阿姨,也是我心靈的引路人。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沒有陳阿姨就沒有我的今天。今天晚上陳阿姨沒能來現場,因為她正在房間打點滴。我想說的是,在我們的身邊還有許多像陳阿姨這樣,需要我們去關心和幫助的老人。孟子說‘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運於掌。’我說如果每人都能獻出一份愛,世界將不再有灰暗。所以我倡議,讓我們攜起手來,各自貢獻出一份愛心與力量,不為別的隻為那團燃燒的愛。謝謝大家!”
石曉亮正在侃侃而談,我轉頭看了一眼遠處的師父,發現他始終微笑著,那雙握在一起的手微微有些顫抖。我想此刻,他一定在為兒子的舉動而自豪。是啊,他完全有理由自豪,因為此刻站在人群中央的那個人,那個曾經偏激冷漠甚至冷酷無情的人,居然做了這樣一件令他刮目相看的事情,這是他兒子沒能想到的,兒子的表現已超出他的想象,令他難以置信了。
“臭小子,居然瞞著我。”回家的路上,師父喜滋滋地問我,“跟我說說,他是啥時候掛上敬老院的?”
“那你得問他去。”
“你少跟我打馬虎眼,”師父瞪了我一眼,接著自言自語般說道,“要不是靜月,我還被那小子蒙在鼓裏呢。”
“哦——原來不是他告訴你的啊,”我佯裝驚訝地說,“那你說說,靜月是怎麼說的?”
“下午靜月給我打電話,讓我去參加一個聚會。我當時就納悶呢,聚會怎麼在敬老院?不知道原來還有這檔子事。這哪裏是聚會?就是陪老人們過個節嘛!”師父笑吟吟地說,“不過也挺好,這些老人成年六輩子不見一個人,今天呼啦來了這麼一大幫,他們簡直快美死了。你發現沒,個個美得嘴巴都合不攏呢。”
“石師父,你不會也是第一次來吧?”於芳菲忽然在一旁插話問。
“怎麼不是第一次?”於芳菲的話顯然再次觸動了師父心裏的痛,他絮叨著罵道,“臭小子,什麼事都瞞著我。要不是人家靜月,我這會兒還蒙在鼓裏呢。”
話到這裏我終於明白,原來石曉亮與敬老院之間那些林林總總的故事,都是瞞著師父的。這就讓我不明白了,石曉亮為何要這樣做?難道這裏邊藏著什麼秘密?
送完師父,車進分局大門,我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是石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