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找?全市的gl8幾百輛,這可真是大海撈針啊。”師父說完,魏大福感慨著說,“再者說了,即便找到車,又能說明什麼?”
“先找找看看,說不定就會有驚喜呢。”
“你倒是想得開。”
“想不開咋辦?我總不能抱著你哭一鼻子吧?”
“哭要是管用的話,我陪你一起哭!”
接下來,在魏大福的統籌協調下,調取車輛信息的工作,被有條不紊地展開。很快,全市符合條件的汽車資料,被陸續送到了師父手裏。這些車一共578輛,其中已報廢的有3輛,真正能上路行駛的共計575輛。拿到資料後,師父首先給每輛車建了一個檔案,然後安排人員分組分批,逐一進行走訪。在走訪的過程中,他要求工作人員必須做到兩個務必。即,務必與車主本人見麵,務必走訪相關人員。與車主見麵好理解,走訪相關人員,其實是為了防止車主說假話,用相關人員的話,來驗證車主的真偽。任務安排下去,師父並沒在時間上作太多要求,隻是說要盡快。因為他擔心過分趕進度,會影響走訪的質量。
十幾個人用了一周時間,把575輛gl8過篩子般走了一遍,結果卻令人失望——一條線索沒發現。案件調查再次走進了死胡同。有道是山窮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就在專案組因線索中斷,而陷入漫漫黑夜之中時,從sc方向,卻傳來了一個振奮人心的好消息。
sc省公安廳的傳真說,對比b市公安局的資料,他們發現一失蹤女子,疑為被害女子。該女子名叫袁梅玲,女,24歲,漢族,yb市wy縣龍會鎮朱家衝三組人,父母離異,現隨父親一起生活。今年三月,袁梅玲的父親曾到派出所報警,稱與她失去聯係,要求民警幫忙查找。根據報警記錄顯示,袁梅玲的特征,與b市被害女子極為相似。接到消息後,師父立刻聯係了宜賓警方,請求對方為袁梅玲的父親進行dna檢測。三天之後,檢測結果傳到b市,經比對發現,袁梅玲父親與被害女子的dna相似度為99.9%。因此,確定兩人之間存在血緣關係。至此,經過十幾天的調查,被害女子身份終於被揭開了。
被害人的身份被確定,案件偵破又向前推進了一步,這原本是件值得慶祝的好事,但師父卻沒有一絲高興的樣子。他明白,隨著時間的一天天流逝,留給他的時間已經越來越少了。確定死者的身份,隻是案件偵破邁出的一小步,後麵還有更多任務在等待著他。他剩下的時間夠嗎?他不知道。
12
天還是一如既往得熱,期盼中的涼爽依然如消失的鴿群般杳無音訊。夏老板顯然還沒作好退位的打算,準備繼續在這個星球上橫行霸道一陣子。樹上的蟬仿佛知道自己已來日不多,天還沒亮就迫不急地敞開了喉嚨。
盡管不是值班日,但麵對著一大堆未結案件,我還是感覺頭皮在隱隱發麻。近期,從市局到分局一直都在強調為基層減負,可是減來減去,任務非但沒少反倒增加了不少,真是令人苦笑不得。
說來也怪,以往點完卯就閃人的師父,今天開完早會卻依然沒有要走的意思,穩穩當當地坐在警區辦公室的角落裏,拉長著臉不說話。見師父情緒不高我沒敢多嘴問,直到把活安排完,才慢慢蹭到了他的身邊。
“怎麼了,心裏不痛快?”我輕聲問道。
“嗨,有什麼痛快不痛快的。咱一個平頭老百姓,不痛快又能怎樣?”師父用手揉搓了一下臉說,“想想那一塊塊被分得四分五裂的屍體,我就覺得頭皮發麻。人哪,有時候簡直豬狗不如。狗撒尿還找個旮旯,貓拉屎還知道挖坑埋上呢。可人呢?當他揮舞著大刀,把一個活生生的人切成一段段的時候,不知道他腦子都在想啥。他就不怕遭報應?”
“一大早您就為這個啊?”我聳了聳鼻子,不屑地說,“師父,不是我說您。眼看著您就該退休了,您還操那份閑心幹嘛?好好保重自己身體,比什麼都強!”
“我就不愛聽你這麼說。”我的話音剛落,師父便騰的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瞪著那雙葡萄似的小眼睛,大聲教訓我說,“還警長呢,你就這點兒覺悟?”
“得,算我沒說。”見他的火氣上來了,我隻好偃旗息鼓,“師父,我不跟您吵。但我還是想勸您兩句。您看看您跟曉亮,見麵就跟仇人似的,您就不能多為他想想?”
“我這個人啊,就是操勞的命!”師父歎了一口氣,額頭的皺紋緊了一下,說,“行了,你也不用勸我。我知道時間不多了,照這樣下去案子要想破,簡直就是妄想。哎,眼看著是要死無全屍了,可我還能怎麼樣?”
麵對師父的肺腑之言,我無言以對。我知道,此時此刻任何話對他來說都是個空。好話有時候能讓人心情舒暢,有時候卻像肥皂泡一樣脆弱不堪。我終於理解到,一位在公安戰線奮鬥了一輩子的老兵,維護自己榮譽時的迫切心情了。
自從跟上師父後,我才漸漸明白,世界上原來有一種人,把事業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要。師父就是這樣的人。他小心翼翼,他倍加努力,他患得患失,就是為了保護好自己積累了一輩子的榮譽,好讓自己的職業生涯,能有一個圓滿的歸宿。可那些喪心病狂的犯罪分子會成全他嗎?
“現在的孩子,沒一個成器的,不懂業務不說,還懶。不推他不動,推了還不動。簡直是沒救了。”說到刑警隊的人,師父的牢騷就更多了。
“當年,我在刑警隊那會兒——”發完牢騷,師父把話題一轉,又回到了那個千年不換的老黃曆上,“那時候的人傻。案子破不了,不用領導督促,自己早就著急了,三天三夜不睡覺是家常便飯。現在技術手段上來了,破案率卻反倒下去了?為什麼?”
看見我直搖頭,他接著說,“很簡單,積極性沒了。以前破案靠什麼?靠的是民警一點一點去摸,靠的是一點一點積累,靠的是豁出命去幹!你要始終堅信一點,再高明的罪犯,在犯罪的一瞬間都是愚蠢的,因為衝動讓他失去了理智。衝動完他就會後悔,就會想盡一切辦法去彌補,因此,一個錯誤就引出了無數個錯誤。結果呢,窟窿不但沒補上,反倒越補越大,直到把自己的屁股露在外邊被人用腳踢,才知道疼呢。這叫什麼?這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活該!”
我真想說,師父,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拿當年的老黃曆說事?可我沒敢說。我理解師父,像他這樣從困難時期走過來的人,對那段一窮二白的日子擁有一份特殊的感情,也是人之常情。我不能理解的是他的固執,不能用發展的眼光看問題。他的那套過時的理論,現在的年輕人有幾個能接受?想到這裏,我開口勸他說,“師父,您也不用著急上火,天塌下來有地接著,再說還有穆鐵柱呢,就我們這點兒個子,且輪不上呢!”
“穆鐵柱?你真會開玩笑。”沒等我說完,師父便打斷了我的話,“我看你現在說話越來越有領導腔了。你呀你,你算是白跟了我一場。”說完,他把手往後一背,走了。
師父離開後,我起身去了趟銀行,調取了一段錄像資料,接著又馬不停蹄,趕到101路快速公交總站,準備調取另外一段錄像。哪知道車剛進公交站門口,手機就在口袋叮叮咚咚地響了起來。
“晚上有事嗎?”電話是於芳菲打來的,她說話一向直截了當。
“怎麼了?”
“不怎麼,就是想請你吃個飯。怎麼,不賞光?”
“請——我——吃飯?”習慣了山呼海嘯的我,猛然聽到這和風細雨,一時竟沒適應過來。
“對啊,請你吃飯,上不上臉啊?”於芳菲繼續捏著嗓子,細聲細氣地問。
“那我得想想。”見她一反前態的溫柔,我便故意拿話逗她說。
“你哪來那麼多廢話!不就是吃個飯嘛,你到底去還是不去吧,給句痛快話!”於芳菲的耐心被逼到極限,終於露出了原形。有時候,我真替給她起名字的那人感到悲哀,芳菲——一個多麼浪漫的名字,簡直是如沐甘露啊,可她居然……哎——她算是白瞎了這個秀氣的名字!
“六點半,白露酒家,不見不散哦。”聲音再次響起,緊接著就是她那銀鈴般的笑聲。
“好好好,不見不散。”我隻得再次選擇投降。在這樣的女人麵前,即便你身上的棱角再多,最終也會被磨平。
掛斷電話,我百思不得其解,抬頭去看日曆,才記起今天原來是自己的生日。丫頭莫非是因為這個?想到這裏,我心裏不禁為之一熱。
13
下午四點左右,於芳菲再次打來電話,她用略帶遺憾的口吻對我說,“原本想請你吃頓飯,誰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就在電話裏祝你生日快樂吧。等我回來,這頓飯一定補上!”
原來,她剛剛接到通知,需要立即出發趕赴某地。類似她這樣,遭遇到不期而遇的突發性任務,對我這個有著近十年警齡的警察來說,不能說司空見慣,也已經是見怪不怪了。所以盡管略感遺憾,但我還是平靜地選擇了接受。話又說回來,即便我不接受,又能怎樣呢?
放下電話,心裏忽然空落落的,或許是於芳菲那突如其來的關懷,點燃了我內心深處的孤寂。我突然覺得,自己仿佛站到了茫茫草原之上,四周除了一望無際的青草便再無它物。我明白這種感覺的產生,並非因為於芳菲,而是因為另一個人,一個我喜歡了許久,卻一直沒能表白的人——武靜月。
“今天是我的生日,你知道嗎,靜月?”我不覺心裏一酸,喃喃地說。
手機響了,我看了一眼,是靜月打來的,但我沒接。清脆的鈴聲,如同墜落的玻璃杯,一聲聲破碎在我耳邊,我卻渾然不覺。靜月已心有所屬,這既成事實。在她從曉亮手裏接過訂婚戒指的一瞬間,她的心就不再屬於我,而屬於一個名叫石曉亮的男人。
我一向認為,像武靜月這樣的女孩子,是不應該出現在塵世間的。她即便不在蟠桃樹下,也應在月宮與嫦娥為伴。然而,一場罕見的大雨,卻意外地把她推到我的麵前,讓我的心從此不再平複。
那是去年七月的一個傍晚,當大地的燥熱被一陣陣涼風吹散,地麵上翻騰的熱浪逐漸消退的時候,人們在大呼涼快的同時,卻沒想到一場百年不遇的大雨,正在萬米高空孕育生成。
雨勢來得極猛,劈頭蓋臉,大有一口便吞下整個地球的架勢。30分鍾後,雨水淹沒了b市所有低窪路段,50分鍾後,雨水吞沒了b市的主要街道,並以極快的速度向全市蔓延。昆河水位告急,昆河區告急,蒼山區告急,hk區告急……一時之間,偌大的b市如同一片飄蕩在雨水之中的樹葉,隨時都有被大水吞沒的危險。
我駕駛一輛警車,剛剛護送一位孕婦回家。在返回的途中,車過金安橋下,我注意到剛剛還裸露在外的路麵,此時已經被積水淹沒。雨水漫過路肩,在橋下形成了一個明晃晃的水塘。遠遠望去,我發現有幾輛車,正西瓜皮般地漂浮在水麵上,隨時都有被洪水衝走的危險。正當我驚訝於雨水的迅猛,思考著該如何下去救人時,遠處傳來了一陣喊聲。
“大家不要慌,聽我指揮——拜托了!”聲音鎮定自若脆如銀鈴,分明是個女孩。
這時,我注意到一個白色的身影,正伸手指向水塘,“警察同誌,請你把車頭轉個方向,車燈衝那邊。”
一邊安排我,白衣女孩一邊把手攏成喇叭狀,衝著水裏正拚命呼喊的司機和乘客喊道,“大家不要慌,也不要亂動。請耐心等待一下,我們馬上就來!”說著,她第一個衝到了水中。
在女孩的帶領下,剛剛還在圍觀的人們,紛紛蹚著水,朝那些飄著的汽車走去。大約半個小時後,那些擱淺的汽車,終於一一被推到了岸邊。
當我擦幹臉上的雨水,試圖在人群之中尋找那個白色的身影時,夜色之中卻早已沒有了她的影子。
事後,我曾多方尋找白衣女孩,卻始終沒得到她的下落。倘若不是b市電視台記者的執著,這輩子我恐怕都不會知道,那個如白楊般亭亭玉立的女孩,居然是一名幼兒教師。
電視鏡頭中的武靜月落落大方,麵對記者的提問她顯得有些靦腆。這位麵容姣好身材頎長的女孩,始終重複著一句話,“這是我應該做的。”
倘若不是對著電視畫麵,我絕對不會相信,那天晚上在雨中潑辣淩厲指揮若定的白衣女孩,居然會生得如此文弱秀氣。
“一個潑辣淩厲,一個文弱秀氣,哪個才是最真實的你?”認識一段時間後,我曾經這樣問她。
“哪個都是,哪個都不是。”靜月笑著說,“任何人都有兩麵,堅強的一麵,也有柔弱的一麵,隻是你沒有注意而已。”
靜月說,任何人都有柔弱的一麵,也有堅強的一麵,我是完全讚同的。的確,任何生命,不僅僅是人類,每一個承載著生命的個體,都有剛強的一麵,同時有柔弱的一麵,難道不是嗎?
兩次見麵,一次在大雨滂沱的夜晚,一次在電波交互的畫麵中,盡管距離遠近不同,但那個白色的影子,已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裏。我相信,隻要有緣,我們就一定會有再見麵的一天。可我們算是有緣人嗎?有人說,緣分就像一道牆。你在牆的這邊,她在牆的那邊,但卻老死不能往來。莫非我和她之間也隔了一道牆?
大約一個月後,當洪水帶來的不快漸漸被人們忘記,生活再次邁上正軌的時候,我卻因為一次意外的偶遇,燃起了那團原本已漸漸熄滅的火焰。
那時候,我剛剛被認命為警長,正準備施展手腳大幹一番。其實,警長的權利很小,沒有經濟支配權,沒有人事調動權,除了給民警安排工作外,其他權利基本沒有,至於警區與外界的聯係,則全部由帶班副所長負責,警長一般都無權過問。那段時間,副所長蘇勇因公出差,一時不能歸隊,所裏便把到軍分區走訪的任務交給了我。正是這次走訪,促成了我與淨月的再次見麵。
那天上午,我開車從軍分區大院出來,經過幼兒園的時候,忽然聽到園裏傳出陣陣歌聲,歌聲來著一群孩子,它清澈似水宛如春風,讓人聞之心曠神怡。在好奇心驅使下,我不覺便把車在了園邊。透過院牆上的籬笆,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遠遠地領著一群孩子從樓裏走出來。在看到她的一瞬間,我忽然想到了《羽林郎》中的一句話:“不意金吾子,娉婷過我廬”。是的,這不正是娉婷嗎?她的步態,她的長發,她的投足,她的微笑……宛若出水的芙蓉,又似隨風搖擺著的荷花,簡直美極了!就在我呆立不語之際,她轉頭朝我莞爾一笑,隨即便俯下身去身邊的孩子了。我呆呆地忘了一會兒,期待著她能再次轉身,可最終沒能如願。直到同事何偉在一旁提醒,我才流連忘返地駕車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