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見到徐漢強往船首走了過來,道:「喏!他這不就來了嗎?你何不自己問個明白?」
徐漢強走到船頭,抱拳笑道:「二位在這裏聊天啊?怎麼沒見到道友喝酒?莫非不喜一人獨飲?」
白石子見他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知道他有心事,問道:「徐施主,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說出來聽聽,或許我們能給你出個主意。」
徐漢強長歎一聲,把他的疑難說了出來,步昆侖才知道他在二百年前投入陰神宗習藝時,本是一個失意的秀才,原有一個美滿的家庭,隻因妻子因病去世,他又屢試不中,這才看破紅塵,把七歲的孤女托付兄嫂之後,便到處尋覓有道之士,希望能了脫生死。
他在江湖上奔波了一年多,終於遇到了當時還未成道的侯道遠,便將他引薦到本門,蒙掌門人收為弟子,開始習藝。不過到他六十一歲逝世時,都還沒練成陰神,幸而靠侯道遠及掌門之助,才護持他的魂魄不散,重新轉世到福州城外的一家富戶為子。
由於他前世的記憶完全留存下來,所以盡管錦衣玉食,也沒改變他重回師門的決心,就在十二歲那年,便毅然決然的回到陰神宗修煉,不到十年工夫,便已把陰神修成,這時他得到掌門的允許,可以行道天下、修煉外功,於是便趁機去探訪前世留下的那個女兒。
由於已過了四十多年之久,滄海桑田、人事變遷極大,著實讓他花費了一番工夫,才把當時已老態龍鍾的女兒找到,發現她命運坎坷,被父親寄養在伯父家後,便飽受伯父母的欺淩,視她為奴仆,不斷壓榨她的勞力,年僅十四便賣給一個殺豬的屠夫為妻,卻因為沒有生下一子半女,不但飽受丈夫拳腳相向,還在他納妾之後,將她當成仆婦,往往辛苦終年,還不得溫飽……
徐漢強說到這裏,長歎一聲,道:「她所以會受這麼多的罪,都是老夫之錯,所以我不但照顧她的餘生,還特別找到三師叔相助,在她死後護住她的魂魄,讓她能轉世到富貴人家,這種事固然有違陰律,但我為了彌補過錯,也隻得用自己做下的功德來補償,就這樣曆經了三世……」
他說,這一世她投生在杭州的一戶綢緞商家裏,是唯一的掌上明珠,本以為她會平平穩穩的過此一生,卻不料她卻被慈航師太看中,把她收為徒兒。
因為那時他受到候道遠的命令,要守護第三次轉世的摩雲子和他的未婚妻子,故此無暇顧及自己的女兒劉芳,等到他稍為有空,趕到杭州探視她時,才知她已成為潮音閣弟子。
他說到這裏,步昆侖心中一動,問道:「徐兄,那個劉芳是不是步飛虹的師妹,當年出道時,有南海玉女美名的年輕女俠?」
徐漢強訝道:「少教主也聽過她的名號啊?真是難得。」
步昆侖道:「這都是我三叔告訴我的,不過自從武林大會盟之後,就沒有在江湖上看到她了。」
徐漢強道:「我就是因為這件事,才會找上步飛虹,本來我還想用她的侄兒步昆侖來威脅她,隻可惜葉師兄誤會我的意思,以致……」歎了口氣又道:「剛才我問了她好久,她都不肯說出馥兒的下落……」
一直都沒開口的白石子,這時突然插嘴問道:「徐施主,你前世的女兒,今生不是叫劉芳嗎?哪裏又來一個馥兒?」
徐漢強道:「她生下來時,原先取名為鬱馥,後來慈航妖尼嫌她的名字太過脂粉氣,所以幫她改名劉芳。」
白石子「哦」了一聲,和步昆侖對望一眼,道:「少教主,你把那個金鎖片拿出來,讓徐施主看一看。」
步昆侖猶豫了一下,從芥子袋裏拿出那塊金鎖片,交給了徐漢強,他接了過去,隻看了一眼,便全身顫抖,愕然道:「這塊金鎖片,你從哪裏得來的?她……此刻人在何處?」
白石子道:「我們要找步飛虹,目的也是為了要查出劉芳的下落……」看了看發呆的步昆侖,繼續道:「因為我們懷疑她就是當年對神教向教主下毒的元凶,而主謀者就是步飛虹。」
徐漢強全身一震,道:「不可能的,她長得美貌無雙,又天生善良、聰慧無比,怎麼會對神教的教主下毒?何況她就算有這個企圖,憑她的本領,也不可能靠近向教主的身邊……」
白石子道:「施主說的極是,所以我才說是懷疑,而非肯定。這樣吧!既然我們目的相同,就一起想法子從步飛虹口中查出真相來。」
徐漢強道:「可是她的個性極為倔強,意誌又很堅定,我剛才用迷魂鬼眼都沒法讓她吐實,不知道長還有什麼方法可以深入她的識海,查出事實的真相,還劉芳一個清白?」
白石子道:「本門的確有這個法子可以進入他人識海之中,可是步女俠卻不宜用此法,因為她曾被植入魔蟲,貧道不管用搜魂大法或其它方式,神識進入她的腦中,都可能會讓她瘋狂。」
徐漢強一愣,道:「那麼現在該怎麼辦才好?」
白石子伸手道:「徐施主,你先把金鎖片拿來,我再告訴你。」
徐漢強依依不舍的又看了那塊金鎖片二眼,才交了出來,同時問道:「少教主,請問你,這塊鎖片是否令尊交給你的?他當時有說什麼嗎?」
步昆侖接過金鎖片,心中百感交集,不知要說什麼才好,隻是搖了搖道:「這不是他給我的。」緩緩把鎖片放進芥子袋裏,眼前似乎浮現母親淒楚的笑容,讓他為之心碎。
白石子明白他的心情,拍了拍他的背,道:「少教主,你放心好了,我們有那個冒牌的步昆侖在手裏,不怕步飛虹不招供。」
他臉色凝肅的對徐漢強道:「我們是要查出事實的真相,所以你等下無論聽到步飛虹說了什麼,都不可告訴其它人,要把秘密放在心裏,你能做到嗎?」
徐漢強知道這有關神教的秘密,事態可能極為嚴重,猶豫了一下,道:「少教主,萬一真的查出是劉芳所為,也請你留她一條活路……」
步昆侖道:「你放心好了,無論她犯下什麼滔天大罪,我都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她。」
徐漢強聽到他這麼說,也當場發下毒誓,絕不把從步飛虹那裏聽來的話,告訴任何人。這時白石子才告訴他,當天除了抓到金子期等六名黑衣長老之外,還另外把楊迪和陸大川二人擒了下來,此刻仍被留滯在百寶袋裏。
徐漢強愕然問道:「這麼多天來,他們被關在裏麵,不吃不喝的,豈不是餓壞了?」
白石子笑道:「仙家法器,自有妙用,他們隻當做了個大夢而已,不會感到饑餓,否則要吃要拉,豈不汙了我的百寶袋?」
他把用陸大川的性命威脅步飛虹的法子說了出來,道:「陸大川那小子膽小又貪財,你隻要給他一點好處,再恐嚇他,包準他乖乖就範。「
徐漢強豎起大姆指道:「還是道長深謀遠慮,機變靈巧,早就設下計謀,真令在下佩服。」
白石子嘿嘿笑道:「好說,好說。」
他暗念咒語,伸手把囚在百寶袋內的陸大川放了出來,這家夥如夢初醒,睜開眼睛一見到白石子和步昆侖,立刻大為驚嚇,跪著哀求道:「仙長、大俠,饒命啊!小的是受到楊迪的逼迫,才不得已假扮少鏢頭,隻要你們能放過小人,小的答應,今後再也不踏進成都一步。」
白石子見他磕了三個響頭,都流下淚來,引起那些人的注意,趕忙布了個結界,把船頭一丈之處封了起來,這才開口道:「陸大川,你隻要聽貧道的吩咐,我不但不殺你,反而要給你一筆銀子,讓你在五年內衣食無缺,不然我就把你交給這個惡鬼處置了。」
陸大川一愣,看了徐漢強一下,隻見他的臉孔瞬間連變,先是青麵獠牙,然後七孔流血,再來則是雙眼倒吊、舌頭伸到胸口,嚇得他驚叫一聲,抱住白石子的小腿,直喊救命。
白石子冷哼一聲道:「你的陽壽本來到今天終了,這個拘魂惡鬼就是要來把你帶到陰間去的,是貧道和他打了商量,才暫時留你一命,你若聽話,我包你多活十年,不然的話……」
陸大川嚇得渾身發抖,哭喊道:「小的一定聽話,無論仙長要小的做什麼,小的一定照做,隻求仙長別讓惡鬼帶小人走。」
白石子跟徐漢強擠了下眼,他搖身一變,又變成一個麵目清秀、身穿黑衣的中年文士,道:「陸大川,我是金子期的師父,追你的惡鬼,已被老夫趕走,你放心好了。」
陸大川抬起頭來,見到平空出現一個黑衣人,隻當是跟金子期一樣的黑衣長老,當下又向他磕了個頭,恭聲道:「入門弟子陸大川,拜見祖師爺,多謝祖師爺救命。」
他此刻六神無主,也不管自己是不是真的陰神宗弟子,隻要能拉上關係,立即就拜,反倒讓徐漢強為之愕然,當下打蛇隨棍上,俯身把陸大川拉了起來,道:「陸大川,你把眼淚擦幹了,白石子仙長和我都有話要跟你說。」
陸大川用衣袖擦去麵上的淚水,恭恭敬敬的道:「請祖師爺和仙長吩咐,小的一定聽從指示去做。」
白石子道:「其實事情很簡單,隻要你繼續扮演步昆侖少鏢頭這個人就行了,別的事都不用你做,事成之後,賞銀二千兩,外帶延壽十年,而且隻要你在這十年內多做善事、多積功德,你的壽命就會一直延長下去,活個七、八十歲也並非難事。」
陸大川一聽有這種好事,反而愣住了,看了看白石子又看了看徐漢強,不明白其中的緣故。徐漢強解釋道:「原先楊迪找你冒充步少鏢頭,是為了要到隱龍堡去找一個東西,現在則是要從步昆侖的姑媽那裏探聽一些事,你隻要把自己當成真的步昆侖,把步飛虹當成你的親姑媽就行了。」
陸大川點頭道:「這個容易,小人學習步少鏢頭的一言一行,已超過一年了,別說他的姑媽了,就算是他爹都從未懷疑過。」
步昆侖一直都在冷眼旁觀,沒有吭聲,聽到這裏,覺得真不是滋味,運起一絲神念,對白石子道:「這家夥實在太像以前的我,事成之後,不能讓他留在四川,要把他送得越遠越好。」
白石子傳音道:「事成之後給他二仟兩銀子,把他送到福州,交給金子期管束就行了。」
步昆侖點了點頭,沉聲道:「陸大川,真正的步昆侖雖然荒唐,卻不說謊,而且個性剛毅,不像你這麼軟弱,所以等一下道長和你的祖師挾持你,用來威脅步飛虹時,你不可哭喊,就算他們拿刀子架在你的頭上,你也要咬著牙忍受,可以害怕,不可以哭,知道嗎?」
陸大川點頭道:「小的知道。」
徐漢強沉聲道:「陸大川,等一下你見到的女子就是你的姑媽,她在江湖上外號叫紫竹龍女,是南海潮音閣慈航師太的弟子,你記住了。」
陸大川道:「祖師爺請放心,關於步少鏢頭的身世和家人,楊迪早就告訴我了,小的在半年前就已背得滾瓜爛熟,絕不會出錯。」
白石子看了步昆侖一眼,笑道:「好小子,你倒是機伶,值得二千兩,好!我們這就走吧!」
他揮手一揚,撤去結界,徐漢強一把抓住陸大川的手臂扭到背後,道:「步昆侖,我們去找你姑媽,看她要不要你這條小命?」
陸大川手臂被扭痛,卻咬著牙忍了下來,一聲都不吭。步昆侖隨在後麵,見到他這個樣子,暗暗讚賞。
當他們往後艙行去時,引起不少人注意,可是無人敢過問,隻好奇的目送他們。白石子走到船尾,推開艙門道:「步飛虹,妳看看,我們把誰帶來了?」
徐漢強把陸大川推了進去,步昆侖立刻聽到步飛虹尖聲叫道:「昆侖?你怎麼也被這些惡人抓來了?」
步昆侖腳下一頓,幾乎不敢過去,從小到大和姑媽相聚的每一刻,此時都浮上心頭,忍不住長長的歎了口氣。